暗恋(1 / 1)

流浪者 石录 2468 字 5天前

约莫着过了五分钟,两人之间无言的死寂快把柏云旗憋窒息了。

操。柏云旗已经分不清这火烧火燎的感觉到底是从背上的还是脸上的了,随便说点什么吧,您骂我都成。

老天爷难得听见了他的心声一次——闻海竟然先坐不住了。

“说起开家长会,你哥告诉过你我俩干过的傻逼事吗?”他没话找话说,没等柏云旗回答就兀自道:“算了,我俩干过的都是傻逼事。”

柏云旗:“……”

那您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高一那会儿吧,期中考试完开家长会,我犯了一堆事,被点着名告状,我爸当场要揍我……我说的是真揍,就是我跪地上他抽的那种,”闻海把冰袋的位置移了移,“不过我没你结实,他就敢用皮带。”

柏云旗被上下游走的凉意刺得一哆嗦,声音不自觉有了颤音:“真揍啊?”

“你问你哥就知道了,我打小被我爸打进医院多少回。老头子早年警队里当过教官,不会带孩子只会带兵,下手没轻重。”闻海不甚在意,“他干部子弟,从小高人一等,估计除了我这么二百五的没人敢和他对着干。”

柏云旗:“阿姨没拦着?”

闻海淡定地说:“当然拦了,不拦我现在就是张相片了。”

“……哦。”

“那会儿我爸要打我,你哥那小身板挡我前头,我让他赶紧滚,你哥转过头骂我傻逼,我脾气上来开始和他吵,吵着吵着我俩就打起来了,我爸没办法又开始拉架……”闻海忿忿不平,“妈的,老头子那会儿就会拉偏架,我鼻梁差点让你哥打断了。”

“那个,桐安哥他——”柏云旗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憋笑憋得直抖,“桐安哥他……噗——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闻海把手往下重重一摁,柏云旗“嗷”地叫了声,“那会儿还不是有人抢你哥钱我去给他找场子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锅都往我身上扣。”

柏云旗虽然很羡慕,但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状若无意地说:“您和桐安哥关系真好。”

闻海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应声:“我俩打小定了娃娃亲,现在算起来也快结婚三十周年了。”

“什么?”柏云旗耳朵竖了起来,“您和桐安哥?”

“两家人凑一块没事乱开玩笑,说我妈怀的是个小姑娘,让你哥娶了当老婆,你哥小不要脸的还点了点头。”闻海的语气十分微妙,不像是排斥,反而是觉得这事有些有趣,甚至带了点怀念的意味,“要不然我现在就是你嫂子了。”

柏云旗:“嫂子好……嗷!”

闻海没有一点欺负病号的愧疚,面不改色地重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淡淡地说:“你看过《安娜卡列尼娜》吗,开篇有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家长会就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所以我不喜欢家长会。”

“所以我今天会这么生气。”闻海心想,他看着柏云旗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恍惚间又开始了尖锐的耳鸣,轰然作响,铺天盖地,“我以为我至少可以让你觉得你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家长’,让你不至于像我当年那般失望和难堪。”

原来我还是不可以。

挂钟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

闻海不喜欢家里有多余的动静,连挂钟都是静音式的,所以现在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压抑又绵长的呼吸声。

感觉裹在毛巾里的冰袋融化了大半,闻海一直举着的胳膊有些酸痛,趁着调整冰袋的时候,抬手微微活动了几下。

“小学的时候。”柏云旗在他抬起手的那一瞬开口道,“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经常考年级第一,老师想请我的家长在家长会上发言,姥姥很开心,那天打扮得很漂亮,我从没见过她穿过那么艳的裙子。”

闻海只是当了个聆听者,默默把冰袋重新搭在柏云旗的伤口上。

“她刚上台,底下的家长就开始笑……”柏云旗的嗓音已经哑了,像是强行压抑着许久未见天日的苦楚,“他们很大声地骂她,很多……我现在不想想起来的词。她什么都没说,把提前准备好的演讲稿讲完就离开了,我那时很害怕,就跑到校门口等她,她边打我边问我跑什么,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看不起她……”

“嗯。”闻海捞过沙发上的薄毯裹住他,“所以你今天这么担心那个女孩去住哪儿,是吗?”

柏云旗疲惫地点点头,脱力似地把自己缩了起来。

闻海:“那会儿你跑去哪儿了?”

“我没地方去,街上太不安全。”柏云旗的那些情绪在那短短几句话里都消耗殆尽,再开口就是死寂的平静,“学校里晚上有保安巡楼,我在操场一个废弃的厕所里睡了几天,感觉姥姥气消了之后回去了。”

他回头看着闻海,替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辩解:“我真没地方可以去。”

城市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点,无处可去,无路可逃。

“好像每次开完家长会我都过不安生,”柏云旗呓语一样地轻声说,“我恨死家长会了。”

闻海放下冰袋,指尖轻轻滑过那道伤口,语气平常:“以后没地方去了,记得来我这儿,记住了吗?”

柏云旗抬眼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明白闻海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后,所谓“感动”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之后只剩无尽的疲惫和嘲弄。

——他似乎压根不相信闻海或者任何人会对自己如此慷慨,肯在未来的岁月中为他留下一个栖身之所。

“今天别洗澡了,早点睡吧。”闻海没再多言,收起冰袋后站起身,“睡觉老实点,别压住伤口了。”

他把柏云旗留在了客厅,自己仓皇走进了卧室,像一个狼狈而逃的懦夫。

那耳鸣还是没停下。

家长会只是平淡乏味的高三生活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转眼之间,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如果不是背后那道时不时抽痛的伤口和那件孙淼洗干净后交给自己的棒球衫,以柏云旗的鸵鸟心态,没准真能自我催眠,让那天发生的一切变成场光怪陆离、转瞬既忘的梦境。

刘新宇一反八卦的常态,从柏云旗手里拿过棒球衫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搞得柏云旗很是意外,提前编好的一肚子理由借口从嗓子眼“咕咚”掉了回去,摔成了一滩齑粉,眨眼就没了踪影。

倒是孙淼似乎对这件棒球衫的主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趁着两人都在办公室做方蕙布置的卷子时,旁敲侧击地向柏云旗打听着那个“长得挺高,眉毛挺浓”的小哥。

说也奇怪,经过家长会那天的事后,柏云旗在孙淼那里的形象就从“比较熟”这个阶段径直跨过了千山万水,不声不响落脚了“好闺蜜”这个男女之间纯洁友谊的终点线上。

这会的孙淼一边按计算器核算答案一边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你和刘新宇玩得很熟吗?”

柏云旗没搞明白姑娘家弯弯绕的心思,疑惑道:“什么熟不熟?”

“就……”孙淼看柏云旗的眼神仿佛是在关爱智障,“你俩平常经常在一起吗?”

“你就直说你想干什么吧,”柏云旗不紧不慢地推开一摞卷子,“打听十块,撮合二十,你要是想要全套红娘服务我收你四十,不成不要钱,成了就顺便帮你引见一下他家长。”

孙淼心虚地看了眼方蕙的位置,发现人不在后一招九阴白骨爪挠了上去,一本正经地说:“人家好歹帮了我,认识一下怎么了?”

柏云旗撑着下巴,偏过头打量着孙淼,故意道:“就认识认识?”

“对啊,就认识认识。”孙淼硬是绷着一张刚正不阿的脸,生硬地应了一声,“不行啊?”

“哦,那成吧,下次我们去食堂时叫上你。”柏云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但你就说你是跟着我的,不然他女朋友该吃醋了。”

孙淼:“……”

柏云旗煞有介事:“他女朋友很凶的。”

“那算了,省得他女朋友多想。”孙淼嘟囔了一句,过了会儿不死心地确认道:“他真有女朋友了?”

柏云旗点头:“嗯。”

“真的?”

“假的。”

“……”

孙淼当即炸毛,兜头盖脸地去挠柏云旗,一套九阴神爪深得那位黄衫女子的真传,挠得柏云旗赶忙求饶。

“你确定你准备高三搞这出?”柏云旗躲闪间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你要是再退步,你班主任不把你活剐了?”

“这是你高四过来人的经验?”孙淼停手,随即一脸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好哥哥,没看出你当年也是为情所困的情种啊,那忍心甩了你的姑娘叫什么?改日妹妹举兵三万去给哥哥报这心碎之仇。”

“好妹妹,哥哥当年狗都不待见,哪来的姑娘。”柏云旗用笔敲开孙淼还伸在自己眼前的爪子,“就是提醒你一句,还有刘新宇那货是个死心眼,你要不是……”

孙淼眉头一皱:“我又不是想玩他,我长这么大动心一次容易吗,你以为我想早恋啊?”

柏云旗:“……”

他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两人相对无语了足足半分钟,孙淼才回过神自己当着柏云旗的面说了什么话,看着瞠目结舌的对方,整张小脸烧得“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底气不足地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

柏云旗慢吞吞地丢出四个字:“女侠饶命。”

孙淼:“……”

“你这个……嗯……”柏云旗拿着笔的手晃来晃去,“你再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孙淼莫名其妙地说,“谈不成就交个普通朋友呗,反正我也爱看nba……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这么封建迷信呢?不是说富二代都玩得很开吗?”

柏云旗:“……你再提这事儿我真抽你了。”

孙淼兀自沉浸在“总是诗”的少女心事里,“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不太了解他,还是要矜持一点……矜持过了怎么办?他真没女朋友啊?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柏云旗嘴角抽搐,“你让我先回答哪个?”

“哦……不好意思,第一次搞这种违反校规的事,没经验。”孙淼一耸肩,“你觉得我俩合适吗?算了你别说了,我的终身大事不能交给你,看你一脸薄情寡义的面相就知道不靠谱。”

柏云旗:“……”

这怎么还带人身攻击上了?

“我觉得吧……要不你等高三毕业了再说?”柏云旗和她仔细分析,“不然大学怎么办?谈异地?”

孙淼其实在这方面完全新手上路,懵懵懂懂,和柏云旗说这事多少带着开玩笑的成分,含糊地点点头:“也是,那我再想想吧。”

柏云旗继续道:“而且高三这种时候,学习还是……”

“你怎么说话跟你班主任一个德行?谈个恋爱就能耽误学习的会有多大出息?”孙淼轻轻嗤笑,“要我说暗恋才耽误学习……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话听着挺耳熟……”柏云旗笑了笑,“你和那位应该能聊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