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四章 正德伤情(1 / 1)

正德伤情

年岁渐长,男人越沉淀,岁月收回了男人的青春飞扬,同时又赐给了他稳重和豁达。

秦堪和唐寅当初彼此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像旅人,像游子,看似潇洒无所牵绊,可每天醒来走出房门,看见的却是客栈里一张张陌生的脸,同住在一个屋檐,谁和谁都没有关联,浮萍般随波逐流。

十年了,大家走出了绍兴城里的那家客栈,各自奔波在尘世里,如今秦堪已是这座偌大江山里一人之下的权臣重器,而唐寅这位风流才子也成为国子监无数贡生学子们仰望的丰碑。

地位高了,心境变了,幸好男人之间的友情仍如当年,简单而深厚。

唐寅觉得自己在犯贱,而且犯的这种贱没人喝彩,于是他也改变了态度,男人得对自己好一点。

于是唐寅不再是下官,摇身一变成了秦堪的朋友,朋友之间不必太客气,否则就是见外,就会被国公府的侍卫们活活打死。

很蛮横地推开秦堪,唐寅一马当先大喇喇走进大门,进了前堂后很有气势地拍着桌子。

“来人,给我上茶,上好茶,要都匀县新上贡的雨前雀舌,另外再给我包上两斤新鲜的,我等会儿带走……”

前堂的丫鬟惊恐地看着唐寅,又迟疑着看向秦堪,发现自家老爷对这位恶客很和善,丝毫没有把他大卸八块的意思,很有眼力的丫鬟微微一福,匆匆退下准备去了。

秦堪苦笑:“唐兄,虽说朋友贵在相知,贵在同患难同享福,但是也不能太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去岁大旱。都匀县给京师进贡的雀舌总共才不到四十斤,陛下咬着牙忍着心痛分给我五斤,你这一开口就要了我两斤,这种行径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唐寅无辜地眨着眼:“你自己说的,不能对朋友太客气太见外。不然会被打死的,再说我还是名义上的大舅哥……”

秦堪忽然发现自己也在犯贱,让这中年酸书生乖乖给自己行礼称下官多么愉悦啊,干嘛非要跟他不见外……

“有事说事,没事赶紧回国子监带孩子去,我很忙……”丫鬟刚奉上茶水。秦堪便很不见外地端起了茶盏儿,一副迫不及待送客的架势。

“有事,有两件事。”

“说。”

“不如人?”

“无论经义,策论还是诗词,谁能与我相比?当年科考若非被弊案所累。我必是当朝状元公。”

秦堪冷冷道:“那你心虚什么?”

唐寅脸一垮:“我输在资历……国子监祭酒,非德高望重者不可任,我今年才四十许,离德高望重还差了一点点……”

秦堪撇嘴:“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差的何止一点点。”

唐寅老脸一黑。

秦堪又展颜笑道:“不过这些细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想当国子监祭酒,我就帮你当上。”

唐寅脸上顿时布满了一种很欠抽的怆然:“好黑暗的朝堂……”

“没办法,你就长了一张走后门的脸。”

嘴上说着黑暗,唐寅欣喜的表情却深深出卖了他的内心。

风流才子进了官场便不风流了,向上钻营是官场中人的天性,才子自然也想当官的,不然当年何必进京科考?

尽管很欣喜,唐寅仍端起读书人的臭架子,一本正经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本欲独善其身,奈何时势选我兼济天下……”

秦堪冷冷打断了他:“放心,你最后的结局一定是独善其身。”

“为何?”

“因为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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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京师夜里下了一场暴雨,豹房外的平湖水位略涨了尺许。

午后的阳光颇为毒辣,湖面上折射出来的光线令湖中央的凉亭更平添几分炎热。

刘良女穿着一身单薄的丝绸衽裙,瀑布般的黑发高高挽成一朵乌黑的宫髻,她半伏在凉亭内的白玉栏杆上,纤白如嫩藕般的玉手轻轻拨弄着湖水,一双秋水般的美眸无意识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刘良女回过神,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单薄的身躯轻轻一颤,咬着下唇却没有回头。

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抱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良女,这里太热,别中暑了,回大殿里去吧,朕让宫女准备了冰块消暑……”

刘良女摇头:“陛下,臣妾喜欢这个亭子,四面环水,顾盼苍茫,无所倚托亦无所牵挂……”

朱厚照急了,使劲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扳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怎么就无所倚托了?朕不是你的倚托吗?”

刘良女凄然一笑:“今日或许是,明日便不是了。”

朱厚照怒道:“你在说什么昏话!热糊涂了吗?朕永远是你的倚托,从朕将你迎娶进豹房的那一日起,你就是朕的人,朕为你一生遮风挡雨。”

刘良女眼圈一红,却使劲憋回了眼眶里的泪水,强颜笑道:“陛下别怪臣妾,也许今日太热,臣妾被太阳晒晕头了,所以胡言乱语。”

朱厚照脸色稍霁,沉默半晌,叹道:“良女,朕知道对不住你,最近朝中大臣屡屡上疏,说朕年近三十而无后,愧对祖宗基业,此为大不孝也,本来朕对这种奏疏向来不理会的,但这一次不同,半月之内,类似劝朕选妃的奏疏几近数千道,连地方官府和都指挥使司的武将们都将奏疏送进了京师,这股势头显然是背后有人刻意发动,朕虽贵为天子,但……实在无法将天下文武官员的劝谏抛诸脑后。”

刘良女眼圈愈红,垂头低声道:“陛下别说了,臣妾都懂,臣妾并无不虞,只怪臣妾这些年来太不争气,没能给陛下添个龙子,大明江山社稷不可无后,臣妾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怎配做这后宫一人之下的贵妃?”

朱厚照苦笑道:“你别骗朕,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实朕的心里也不好受,朕此生真正想要的,想去倾尽全力疼她怜她的女子,只有你一人,当年迎娶你入宫时,朕曾向你许诺必效父皇一生独宠母后一人,让你我今生的姻缘亦成为一段千古佳话,令无数后人仰望羡慕,可是……朕偏偏是皇帝,连娶妻生子都不由自己的皇帝……”

“朕登基十四年了,这十四年来,朕做过无数荒诞荒唐,甚至令万世唾骂之事,随着年岁渐长,朕的心性日渐沉稳,年少轻狂时的诸多毛病,有的改了,有的没改,朕一直以父皇为榜样,想像他一样中兴大明,像他一样治下盛世江山,甚至连娶妻也要像一样专一不移,朕多想做一个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

朱厚照的笑容充满苦涩:“可是,朕什么都做不好,朝中臣工视我如仇寇,国中流民草寇土司频频造反,鞑靼瓦剌年年犯边至今不能剪除,如今就连要不要妃子这种事也由不得朕不答应……”

“朕这十四年,负了天下,负了臣民,亦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