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黄河赋 (下 七)(1 / 1)

男儿行 酒徒 2101 字 15小时前

黄河赋 (下 七)

黄河赋(下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章溢先是一愣,随即拍打着船舷上的护墙大笑。直到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依旧乐不可支。

“怎么了,小弟乃实话实说。章兄为何笑得如此疯狂?”冯国用被笑得心里发毛,抚摸着自己刚领的参谋帽子回应。

拜朱某人的恶趣味所赐,淮安红巾的常服,尽最大可能地模仿了后世的假冒作训服,也就是俗称的“民工迷彩”,只是把迷彩色,换成了草绿色而已。

这样加工出来的衣服,上装和下装还好,虽然让溢此刻笑的,却不是冯国用带了帽子之后的滑稽模样。抬起右手擦了擦眼角上的泪,摇着头说道,“原本愚兄一直担心,天下的士绅们见识短,因为舍不得些许家财,就想方设法与主公为难。可如今脱脱人为弄了这么一场大洪水出来,所有麻烦就全都解决了。至少在河南江北一省,谁都像国用贤弟这般明白了一个道理。咱家主公来了,他们顶多是破点儿小财。而脱脱来了,他们却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呃!嘿嘿,嘿嘿.....”冯国用愣了愣,尴尬地苦笑。

平心而论,章溢刚才所说的话,其实正是他的真实情况。在洪水到来之前,他和几个同伴,根本看不上红巾军,甚至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看不上。对淮扬三地所推行的士绅一体化纳粮和摊丁入亩政策,更是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为了高人一等,大伙又何必十年寒窗苦读?诚然,开工坊和做生意也能赚钱,但那种劳心劳力,还要处处陪着笑脸的赚钱方式,哪如一边吟诗作画,一边接受乡邻们拿着土地主动“投效”来得轻松?

大宋养士三百余年,所以宋亡时才有那么多读书人与国俱殉。你朱屠户把士大夫与贩夫走卒同等对待,读书人又何必自降身价为你出谋划策?还不如趁早去辅佐别人,将你打翻在地,然后继续舒舒服服地享用万世不易的优待。

但是,在亲眼目睹了成千上万百姓葬身鱼腹之后,他们才豁然发现,原来在大伙公认的贤相脱脱眼里,自己不过是一撮野草。随便伸伸手就拔掉,根本不在乎是生是死。

有了比较,才知道哪边更好。朱重九只是让大伙失去了某种沿袭了数百年的特权,而脱脱回来之后,却是想要大伙的命。在舍财和人才两空之间,选择一下子就变得无比容易。

正尴尬间,头顶上忽然响起了一声龙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紧跟着,站在主桅杆吊篮中的瞭望手扯开嗓子,冲着下面大声示警,“东南方,东南方发现可疑目标。是船,很多船,旗号,打得是蒙元的旗号。”

“正东,正东也发现可疑船只!六艘、距离五到六里。”另外一艘仿阿拉伯三角帆船上,瞭望手也大声示警。

“果然,察罕贴木儿也没闲着!”章溢立刻顾不上再调侃冯国用,撒开腿,就往船头跑去。一边跑,一边冲着自己的亲兵喊道,“杨卫,望远镜,给我望远镜。顺便下去把锁子甲给我拿过来!”

“是,参军大人!”亲兵杨卫大声答应着,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皮盒子,飞快地塞进章溢手里。“按船上规矩,大人一会儿可以去指挥舱。”

“少啰嗦,赶紧去给我取铠甲和兵器。大总管在哪,我就在哪!”章溢狠狠瞪了亲兵一眼,大声呵斥。

不管满脸委屈的杨卫,他举起望远镜,一边笨手笨脚地调整着焦距,一边努力朝正东方向观看。果然,在黄河水道的上游,看到有五艘三桅木帆大船缓缓压了下来。在大船周围,还活跃着几十艘一丈长短的小渔船,像一群捕食的黑鱼般,四下乱窜。

“哪里,哪里,章兄,你手里拿的这个铜管子是什么。能看得很远么?”冯国用也顾不上再尴尬,慌慌张张地凑过来,大声请教。

“给你!”章溢将自己的单筒望远镜朝冯国用手里一塞,大声解释,“左眼闭上,用右眼看。后面那只手握紧,前面那只手慢慢拉,什么时候看清楚了,就立刻停下来!”

“嗯,知道了,谢谢章兄,啊——!”冯国用昨天下午刚刚加入淮安军,傍晚就上船出发了。很多装备还没来得及领,因此对望远镜的功能一点都不了解。按照章溢的指点手忙脚乱地调整焦距,立刻被突然拉到眼前的大船给吓了一跳。“水师,蒙元的水师!该死,居然被他们抢先了一步!”

为了防止搁浅和迷失方向,整个船队从徐州出发之后,一直沿着黄河水道航行。通过观察对岸陆地上的参照物,确定自身所在位置。按照冯国用的判断,眼下大伙刚刚走一半儿的航程,至少得到了下午未时,才能抵达芒砀山附近。而敌军的水师,却已经抢先一步堵在了半路上,来势汹汹。

“就他们那几艘破船,也配叫水师?!”亲兵团长徐洪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满脸不屑,“几艘运粮食的漕船而已,给咱们当靶子都不合格!、冯参军,主公叫你赶紧下去穿盔甲,等会儿打起来,弓箭可是没长眼睛!”

“咱们,咱们这艘船,也要参战?”冯国用心里立刻又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哑着嗓子追问。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才是他心中标准的谋士形象。让三国周郎亲自披挂上阵,干关羽张飞的活,怎么看怎么都是有辱斯文。

“你看咱家主公,像是退在后边的模样么?”徐洪三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提醒。

“啊?嗯!”冯国用立刻抬头,果然看到朱重九正在亲兵的伺候下,朝常服外边套板甲。

这下,他彻底没有躲在别人身后运筹帷幄的指望了,赶紧转头朝自己的参谋舱里跑,在亲兵的帮助下顶盔掼甲。好不容易收拾停当,再硬着头皮返回甲板上。对面的船队已经来到了千步之内,借着水势,排出了一个标准的雁行大阵,从左右两翼,将淮安军的五艘战船牢牢地卡在了黄河水道中间。

“该死,居然还是个打水战的行家!”冯国用心里又打个哆嗦,咬着牙拔剑在手。

“是黄河上的水寇!”章溢心里也直敲小鼓,一手持刀,一手持盾,靠在护墙旁边说道。“刚刚受了招安的,正好用来对付咱们。”

他只比冯国用早加入大总管幕府几天,对淮安军的了解还不够详细。见到对面敌军主力战舰,比自家这边最大的软帆船还大出了整整两号。又是从上游而来,占尽了水流的优势。此外,周围还有不下四十艘小船在旁边助阵。便本能地认为,大伙马上要面临一场苦战。

“他们,他们人比咱们多!”冯国用溢咬了咬牙,大声给自己壮胆儿。“打得很远的炮,刘伯温说过,至少,至少能打一里地!”

“他们,他们船头上也有!”冯国用哑着嗓子,低声惊呼。对方有五艘两千石大漕船,每艘船的船头上,都架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炮。此外,在每艘船的甲板上,还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或者手持绳索,或者手持利刃,随时准备跳帮过来。

双方的船速都非常快,转眼之间,彼此的距离就缩短到了五百步。黑洞洞的炮口清晰可见。冯国用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发了疯一般,在胸口处拼命地跳动。手指发麻,两腿发软,头上的铁盔滚烫得有如蒸锅。

再看章溢,也是脸色惨白,牙关紧咬。手中长刀哆哆嗦嗦,随时都可能砸在自己的脚上。

“一群炮灰!两位大人不必惊慌,主公让你们留在甲板上,肯定不是想让你们送死!”而徐洪三在旁边看得实在着急,忍不住又大声提醒。

“让,让徐将军见笑了!”章溢和冯国用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狠狠咬了几下舌尖,勉强振作精神,讪讪地回应。

“水战并不是有炮就能打的!”知道二人都是溢轻轻咧了下嘴巴,给了徐洪三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咱们,咱们这边,才是用炮的行家。他们,他们是东施效颦而已!”

“岂止是东施效颦,他们是邯郸学步!”徐洪三最近没少念书,立刻打了个更生动的比方。“两位小心,已经四百步了。差不多要开始了。来人,护住两位参军大人!”

“是!”周围的近卫们答应一声,围拢上前,将章溢和冯国用两个牢牢护在人群中间。

徐洪三如同闲庭信步般,沿着甲板兜了小半圈,然后又折返回来,指着护墙内侧几个凸起的木栏杆说道,“这里,两位参军大人。一会打起来时,记得腾出一只手拉住护墙内侧的握柄。开炮时晃动大,小心跌倒!”

话音刚落,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霹雳,“轰隆!”紧跟着,脚下的甲板猛地向上跳了起来,然后又迅速降低,将船上的人晃了个东倒西歪。

章溢和冯国用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像酒桶一般朝船外栽去。徐洪三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一个,双脚紧紧勾甲板上的缆绳,“小心,站稳。实在不行就蹲下。马上还有溢和冯国用等人淋成了落汤鸡。

原本就有十五六斤重的锁子甲,被水泡过之后,贴在身上,愈发冰冷沉重。但是二人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学着徐洪三的样子,两脚死死勾住甲板上的绳网,左手拉住护墙内侧的握柄,右手举起兵器,冲着对面已经驶到三百步处的敌军耀武扬威,“开炮,开炮,太慢了。太慢了,简直一群废物!老子就站在这里,有本事开炮来打.......”

“二位参军大人小心,马上是齐射!”徐洪三对两个菜鸟的表现见怪不怪,抬头看了看瞭望篮里的角旗,大声提醒。

“哎!多谢徐将军!”这回,章溢和冯国用两个书生都学聪明了,赶紧将身体伏低,尽量调整重心。

“轰隆隆!”几乎就在二人刚刚做好准备的时候,淮安军旗舰的甲板又是高高地朝左上方抬起。装作右舷处仅有的两门六斤线膛炮同时开火,黑漆漆的弹丸高速旋转着,切开空气,直扑三百余步外,刚才已经挨过一炮的那艘漕船。

对面的目标船头破碎,已经处于半失控状态,完全靠着水流推动在往下游漂。因此行驶的轨迹非常清晰。两枚高速旋转的铅弹沿四十度角从侧面切过去,第一枚炮弹贴着甲板掠过,带起无数破碎的血肉。第二枚炮弹,却不偏不倚砸在了吃水线上,在半边船舷上开了个巨大的窟窿。

“哗啦啦......”浑浊的黄河水倒灌而入,顷刻间,就令受伤的漕船竖了起来。破碎的船头高高扬起,沉重的尾部迅速沉入水下。船上的蒙古、色目将士一个个如同饺子般,“噼里啪啦”掉进了水里。紧跟着,整艘大船发出:“咯咯”数声,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