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刘香兰的话后,纪元海便对照自己的记忆细节,陷入了沉思。
命运充满了奇妙的变化。
自己所知道的那一份记忆中,纪瘸子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那块石头的罪魁祸首是王家;甚至还因为王家送了几个鸡蛋探望纪瘸子,间接引起王金花和纪元山结婚成家。
那时候,可能也是因为“麦王奶奶”黑翅金边大蝴蝶,停在纪家门框上,被王老二看见了,认为纪家可能有福气。
而如今纪元海不仅知道了那块石头是王家的,还意识到了,那石头根本就不是盖猪圈的,而是王家有意识地往村外慢慢搬运,送去外面卖掉的。
想必当远离村子之后,王家就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弄个平板车,往外面送去石头卖钱。
王家偷运石头,往外贩卖,是不是有罪?
肯定是有罪的。
一个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他们弄去盖个猪圈没人跟他们真的较真,但要是拿出去卖钱,那可就属于偷盗、倒卖集体财产,真的要较真了。
另一个则是他们靠着山采石头,严格说起来,也接近于擅自开矿产。
有了这一件事……纪元海就有了面对王家的绝对底气,随时能把他们家掀翻。
“刘香兰,这件事王家知道你听到了吗?”
“没有!”刘香兰连忙说道,“当时我站在过堂,听见他们偷石头去卖就害怕了,一声都没敢出,连忙跑回来。”
“回来之后也不敢声张,过了两天才又去借粮食,也没要到多少。”
纪元海没有问刘香兰“为什么害怕”这种话。
原因太显而易见了。
王家兄弟连亲孙女王晓红,都能眼睁睁看着她挨饿无家可归;面对这样心狠的人,刘香兰区区一个女人,还是居住在小山屯村外独屋的女人,根本是毫无任何反抗能力。
一旦被他们家知道,刘香兰掌握了他们家秘密,他们家会畏惧刘香兰?会讨好刘香兰?
极大的可能是下狠手“处理了”刘香兰!
毕竟刘香兰在整个小山屯都是晦气扫把星,没什么人际关系,也没有人会帮她追查下落,询问去处。
纪元海对照记忆,忽然产生一个怀疑。
纪瘸子记忆中,不知什么时候刘香兰和王晓红消失在小山屯,至于具体原因,谁也不清楚。
难道说……其实也和王家偷石头这件事有关?
若真的是那种情况,那王家之恶,可就不仅仅跟纪元海一人之仇,不仅仅是和纪家的冲突,还要加上偷卖集体财产,可能还要加上一大一小两条人命。
“你做得对。”纪元海对刘香兰说道,“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再说,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提,千万别让王家知道你听见了他家秘密。”
“要不然他家狗急跳墙,说不好会做什么事情。”
“嗯,这件事我只跟你说过,其他人谁都没说过。”刘香兰说道,“以后我也不说。”
“晓红你也别说,小孩子一时口快,容易惹出事。”
纪元海又提醒。
“嗯,我知道了,元海。”刘香兰点点头,又小声问,“元海,你要去公社告王家的状?”
纪元海笑了一声:“暂时还不到那个地步,先准备着。”
“到了那一步,不动则已,一动就得命中,命中就得打死。”
“刘香兰,你给我提醒的这三件事,可是帮我大忙了!往后孩子但凡是断粮没吃的,你让她上我家去吃顿饱饭,可别饿坏了孩子。”
“嗯。”刘香兰听着纪元海的承诺,不由自主就软了身体,靠在他身边,“元海,你再……跟我好一会儿?”
星光在立秋后的夜晚洒落,蛙鸣和蝉鸣尚未褪去。
皎白的月亮,大大的,明晃晃的耀眼。
微风荡荡,吹拂过纪元海的手掌。
这风儿却也张力绝佳,有了十足的弹力。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纪元海到了自家的院子面前。
推开篱笆木门,一阵轻微的响动在夜色中传出,屋内顿时传来一阵脚步声,陆荷苓小跑着奔出门口。
纪元海跟她四目相对,陆荷苓红着脸,也红着眼,然后闷着头扑到他怀里。
他回来了就好……回来了,一切都好!
“走吧,学习去?”
纪元海搂着她,轻声问。
陆荷苓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怎么了?”
“今天不想学,学不进去。”陆荷苓低声道。
一打开书,都是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好像纪元海就在眼前面,又好像被腚大的女人拐跑,再也不回来了。
这么想着想着,根本学不动。
“咱们还得高考,怎么能不学?”纪元海说道。
陆荷苓紧紧抱着他:“今天真的不想学……”
“那就睡觉?”纪元海问。
“嗯。”
纪元海便拦腰抱起她,向着屋内走去,随手拉灭了电灯绳子。
这个夜晚,陆荷苓适陪伴了纪元海很久很久。
她不由自主地说了很多话,很多话说出口去,又已经忘记。
一觉醒来,浑身酸疼,已经到了中午。
太阳光明亮亮,桌子上盖着高粱秆编制的小筐子,小筐子里面是纪元海给她留的饭。
不用说,今天纪元海又出工了。
陆荷苓不由地略带苦恼地哼了一声。
这么能干,也不光是好事!
上午,阳光正烈,纪元海蹲在大豆地里,不紧不慢拔草。
爷爷、父亲母亲、纪元山马秀萍都在不远处干活,略远一点,还有二叔二婶,三叔三婶。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劳动不仅枯燥无味,还挺累人,而且太阳照着也难受;对于纪元海来说,疲累和暴晒都没多少感觉,也就是重复劳动的确意义不大。
若不是因为家人关注,生产队可能惹出是非来,纪元海也不会在家就出工。
不过,这种情形,不会持续太久了。
下工时候,在队部登记工分。
王老三拿着笔写写画画,轮到纪元海,他推了一下眼镜:“纪元海,听说你买了一辆自行车?”
“是啊,”纪元海说道,“咱大队的自行车,有时候忙的挪不开空,家里有事情总得用,那就只能买一个了。”
“说的对啊!”王老三仿佛没听出来纪元海的言外之意,笑着说道,“元海,你是这么想,我也是这么想,咱们俩可都想到一块去了。”
“昨天我从公社回来,听说你家险些没用上自行车,心里也是感觉特别对不住。”
“你是刚好买了自行车,你说你要是没买自行车,那可怎么办呢?”
“是啊,那可怎么办呢?”纪元海平静地反问一句,看着装糊涂的王老三。
王老三点点头:“我也感觉我做的不合适,不应该,但毕竟是公事重要,私事怎么也不能大过公事去,你说对吧,纪元海?”
纪元海点点头:“对对对,我们可不能假公济私!”
王老三立刻表情一僵——这小兔崽子!
他是故意用“公事大过私事”来说纪元海:你们家的私事再要紧,还能比得过我办的公事?
王老三话没明说,全在话音里面,心里面暗暗得意:看我用话讽刺你!
但纪元海直接文绉绉来了一句“假公济私”,这小兔崽子小学没上几天,这个成语还他妈用对了!
这回是直接把他的讽刺全盘给送回来了!
王老三僵着脸,对纪元海说道:“以后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不打扰咱们生产队的自行车使用,让别人乱说什么不该有的闲话,我们家也不能再用生产队的自行车了。”
“我跟我大哥、二哥商量了一下,再叫上两个叔家兄弟,五户人家凑钱,也买一辆自行车!”
说完这话,王老三又看着纪元海,等着看他表情。
小兔崽子,你没想到吧?
纪元海看着王老三,也笑了。
打擂台啊?我家有,你家也必须有?
“那也挺好。”纪元海说道,“我本来感觉说出来也不合适,毕竟都是一个村的。”
“但既然你们家要凑钱买自行车,那我就直说了,你昨天骑自行车的确耽误我家的事情了。”
“正好你家有了自行车,我家也有了自行车,咱们彼此谁也不耽搁了,刚刚好啊!”
这话还真他妈“直”!
王老三从刚才一直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涵养,说话一直拐弯抹角耍心眼,跟纪元海你来我往,这会儿终于是绷不住了。
“纪元海,你这话不对吧?”
“生产队自行车,我骑着办公事天经地义,怎么能说耽误你家的事情?你家的事情难道比公家的事还重要?”
纪元海却是笑了笑,起身离开:“你还是赶紧登记工分吧,公家的事,真不是你王老三一个人说了算的。”
说完直接起身走了,让后面的人继续登记工分。
王老三看他撂下话就走,差点满肚子胀气——这兔崽子,你倒是别走,咱们好好论一论!
公家的事我说了不算,难道你小子说了算?
生产队的人都在排队登记工分,大队书记和队长都在不远处看着,他也没办法起身追着纪元海掰扯道理。
这可把他气坏了,眼镜差点掉下来!
说话说一半就跑?这小兔崽子!
登记了工分、气的王老三跟胀气蛤蟆似的,纪元海也没直接回家。
他走到叼着烟、背着手的七大爷身边,笑道:“七大爷,晚上我上你家吃饭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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