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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药师率部投过来已四天,果真是一视同仁,就安置在朱铭的大营当中。给他们腾位置那支部队,集体移到咸平县城内驻扎。
另外还专门腾了一块地方,用来饲养照料缴获的战马,郭药师所部的马匹也一并养在那儿。
临时分了个兽医,以及几个骑兵后勤,供郭药师调遣使唤。
还有书记官、后勤官和军法官,也给郭药师配上,士卒粮饷暂由后勤官发放,军饷标准跟耿仲年的河北骑兵一致。
军法官塞给郭药师一份小册子,不但注明了总体的军纪,还有驻扎、操练、行军、作战时的规章制度。
花了一整天时间,仔细阅读和理解,郭药师感觉这里的规矩真多。
“规章都看完了?”书记官李广文问道。
郭药师点头:“看完了。”
李广文说道:“你们新投过来,军纪你自己跟士卒讲清楚。若让我们来讲,士卒肯定觉得是故意刁难。”
“没问题,我让士卒一条一条记住。”郭药师感觉还不错。这里的军官,很顾及自己和士兵的想法,没有一上来就强令干这干那。
跟金人刚好相反,完颜宗望没定啥规矩,但发号施令的时候,根本不与郭药师商量,也不管郭药师是否不满。甚至诱骗他去开会,趁机将他和部队分开,让他只带骑兵立即出发做开路先锋。
李广文说:“你们新来,应该欢迎一下。军艺兵正在咸平县南郊,给那里的老百姓演出,明天就回来给伱们演戏。”
“军艺兵?演戏?”郭药师没听明白。
李广文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只须记住一点,军艺兵里有几个女娘,约束你的士卒别乱来。那可都是宝贝,要是惹到了她们,就算军法不处置,其他部队的将士也会找你麻烦。尤其是韩世忠、何蓟麾下的士卒,大部分都是流民出身,把军艺兵的女娘当成姑奶奶供着。”
次日下午,郭药师总算知道军艺兵是啥了,就是一群拥有编制的军中戏子。
大约七百个常胜军骑兵,被郭药师带去看戏,并且对军官们说:“看管好你们的兵,谁要是调戏妇女,爷爷亲手弄死他!”
演的依旧是那出《南阳梦》,演员的口音太重,来自辽东的士兵听不太懂,只能连蒙带猜进行理解。
但这无关紧要!
怨军大部分都是流民出身,看戏的时候代入感极强。
宋徽宗和蔡京出场时他们自动理解为天祚帝和辽国贵族,地方劣绅则理解为辽东大族。
同样是昏君奸臣,同样是横征暴敛,同样是家破人亡,同样是艰难逃荒……
只不过,戏中角色侥幸活下来,至少还有南阳荒地供他们开垦,还有朱氏父子提供庇护可以安稳度日。而他们呢?周围群狼环伺,就算获得土地也不安生,整日朝不保夕不知何时是个头。
女主角死亡的时候,郭药师麾下许多士兵,都不禁红了眼眶开始流泪。
这些家伙双手沾满血腥,不知杀过多少人,早就铁石心肠了。但舞台上的场景,却触动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就是从军前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有人想起了父母,有人想起了兄弟,有人想起了妻儿。
郭药师看着麾下士卒的反应,总算明白李广文为啥那样说。韩世忠、何蓟麾下士卒多流民出身,肯定把女演员当姑奶奶啊,估计再演几场,他郭药师的兵也会多出几位姑奶奶。
“这是攻心之术啊,攻士卒之心!”郭药师暗自感慨。
这些悍卒的反应,明显没有那么激烈,并无人当场大声哭嚎。甚至只有少部分人偷偷抹泪,其余的仅仅眼眶湿润而已,但都聚心会神看着直到结束。
最终,所有演员一起登场,欢迎郭药师及将士,并简单说了下川峡义军的建军思想。
随即演员们走下戏台,挨个跟将士们握手。
这种奇怪的礼仪,很快被常胜军将士接受,而且感觉特别新鲜且亲切。
事后,郭药师把军官们叫来:“感觉怎样?”
“不把咱当外人,比留在金营好多了。”一个军官说。
另一个军官说:“可惜家人都在幽州,要是能把他们接来,俺就安心跟着朱元帅打仗。”
“唉,怕是接不来了。”又一个军官叹息。
这些悍卒的家人,大多是降宋之后,在燕京娶妻生子。他们的家乡在辽东,但家人都在燕京,已经把燕京视为第二故乡,再铁石心肠也会有思乡之情。
郭药师说道:“哭丧着脸作甚?大不了杀回去!”
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众人都知道没啥希望,至少一两年内没有希望。
缺了他们的照应,等到一两年以后,妻儿真的还活着吗?
就算活着,恐怕也带着儿女改嫁了。
翌日,郭药师去伤兵营,看望甄五臣等伤患。
步卒将领都在金营,由郭药师的儿子统领,甄五臣已是郭药师身边的最高部将。
“这里怎样?”郭药师问道。
甄五臣笑着说:“俺住下就不想走了。”
郭药师无语道:“没见谁赖在伤兵营不走的。”
“这里好得很,俺遇到个女神仙。”甄五臣把这两三天的经历,细细给郭药师讲了一遍。
郭药师也说了看戏的事情,忍不住感慨:“这位朱元帅极擅统兵,收买人心更是一把好手,难怪他的将士能够死战不退。”
甄五臣低声说:“大帅,俺们就跟着朱元帅打仗吧,不能再去投别处了。投来投去,日子没个安稳,军心也定不下来。好些士卒在幽州不愿娶妻,想女人了就去找营妓,领到军饷便喝酒赌博,恨不得一天就把钱花光,这便是朝不保夕没有恒心。其实,大家都想安生度日谁不愿有个奔头呢?”
“你以为老子就不想过安稳日子?”郭药师没好气道,“今天投宋,明天投金,坏掉的是我那名声!就目前来看,这朱元帅还算不错,只要能保住众兄弟,被南方军将欺辱我都能忍。实在把咱往死里逼,那就只能再反了,横竖不过搏命而已。”
甄五臣一声叹息,又说道:“俺跟这里的伤兵聊了许多,他们跟别处当兵的不一样。”
“怎不一样了?”郭药师问。
“就是……就是不想别的,”甄五臣说出自己的看法,“他们整天想的,是家里那些地,还有家里的妻儿。”
郭药师好笑道:“谁不这样想?”
“真不一样,”甄五臣也不知怎么表述,“那句话咋说来着……对了他们叫军民一家,就是跟老百姓是自己人。我倒是觉得,他们把自己当成百姓,这跟北地士兵不同的,跟金国士兵也不同。”
郭药师说:“都一样,金国士卒脱了甲胄也是百姓。只不过是金国的百姓,不把宋地百姓当人看。”
甄五臣抓耳挠腮:“等俺想明白了再说。”
离开伤兵营,郭药师刚回到大营,就被军法官桑知遇叫去。
桑知遇说:“有十多个兵擅自离营,被我给当场抓到了。他们自称酒瘾犯了,要去县城买酒喝。这些兵身上没带什么钱,军饷也还没给他们发,去县城能够怎样买酒?第一,擅自离营,这肯定犯了大错;第二,军中禁酒,但他们还没喝,这就不罚了;第三,不得强买百姓货物,更不得勒索百姓财货,我猜他们多半想这样干,但还没干依旧免于处罚。”
“该怎罚,就怎罚。”郭药师也是头疼。
他麾下的很多士卒,都是得过且过的状态,甚至在幽州时都不娶妻。每个月发了军饷,就特么干三件事情:嫖妓、喝酒、赌博。
经常是军饷发放两三天,就已经花得精光,剩下的日子靠月粮和借钱混过去。
桑知遇说:“我刚来这里做军法官,士卒的军规也还没背熟。一来避免不教而诛,二来担心他们抵触,这次擅自离营的处罚减半,而且需要郭将军出面处罚。”
“桑兄弟考虑得周到,”郭药师觉得桑知遇做事老道,各方面都考虑得周全,忍不住问,“以桑兄弟的大才,怎被派来管我这几百人?”
桑知遇笑道:“就在前几日,我还是元帅亲兵的军法副官。郭将军自己想想,元帅对阁下有多重视,还望郭将军不要辜负元帅一片苦心。”
郭药师大为惊讶,这个桑知遇,竟然是朱铭直属的军法官。
肯定是害怕出什么问题,才派一个能力极强的过来,这反而让郭药师更加放心,因为朱铭是真心想接纳自己。
郭药师问道:“桑兄弟举止从容、言谈有理,恐怕是大族子弟吧?”
桑知遇说:“也不算大族,家里就几百亩地而已。侥幸读了些书,又考不上举人。元帅在金州做太守时,经常到州学去讲学授书,我就做了元帅不入门的学生。后来元帅起兵,我也没去做文官,在元帅麾下做了军中文书。”
“原来竟是元帅郎君的学生,失敬,失敬!”郭药师连忙起身作揖。
“你那些兵,我问过了,全都有酗酒嫖妓的习惯,”桑知遇说,“不打仗不操练的时候,得找些消遣让他们发泄精力。军中有角抵和蹴鞠,我打算弄个角抵队,再弄个蹴鞠队,平时让他们自己练,有空就去找友军比试。”
“这个可以弄。”郭药师说。
桑知遇道:“每年冬天,各军都会比试。暂时只比角抵和蹴鞠,一级一级比,选出各驻地的前三名,元帅府可是要给重赏的。”
角抵就是摔跤。
至于蹴鞠,宋代有表演赛和对抗赛两种。朱铭把对抗赛进行了改动,球门从几个减少为一个,而且把球门变得更大,还制定规则禁止互相拉扯,大概就是宋代蹴鞠和现代足球的混合体。
桑知遇又说:“元帅透露,今年冬天的大比武,还会增加射箭和奔跑。校官以下,皆可参加,到时候热闹得很。”
“我一定让士卒好生准备。”郭药师没太当回事儿。
桑知遇继续说:“自从《抗金檄文》发出后,本地有些壮士来投军,其中就有会骑射的。前番作战,我军的骑兵损失惨重,肯定优先补充邓、陈两位将军的部队。你麾下的骑兵,估计要等大战结束,才会补足一千人。元帅说了,明年给你补足三千,但你须心里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郭药师问道。
桑知遇说:“你这七百多骑兵,明年会抽调两百去别处。”
郭药师勉强挤出笑容说:“我听元帅的。”
他总共就剩七百多骑兵,还要抽调两百离开,接着再给他补足三千。等于明年统领的三千骑,只剩五百老部下,而军法和粮饷都是朱铭的人在管理。
兵头子是别想再当了,老老实实做将军吧。
偏偏这种事情,朱铭提前一年说出来,让郭药师好有个心理准备。
郭药师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立功表忠心,证明自己不会多想!
郭药师说:“我想见元帅郎君,金营还有我几千精锐。一旦交战,我有把握让他们临阵倒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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