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败叶下是深深的黑水,那冰冷刺骨的感觉霎时便把噶里的全身冻得麻木难忍。他情急之下想爬上来,但越是挣扎越是沉的快。
再加上他的衣甲多为皮制和棉制,被冰水浸透后重量激增,竟带着他直向下沉去。他也顾不得别的了,只得张口大呼救命。此时薛凯已领人加入了战斗,双方喊杀声大起,那里会有人注意他的状况。
薛凯这些人都是老兵,没点真实本领如何能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但因为欠饷、补给不足和军中腐败等问题,他们的战斗意志不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拚命。所以这样的老兵又俗称为老兵油子。
现在他们就必须要拚命了,否则不干掉眼前这些敌军谁都跑不了。结果他们真实战斗力就显现出来了,在与后金军厮杀中竟不落下风。
再加上战斗力爆表的杨林,剩下的这些后金军很快便被砍翻在地。从尸身下流出的鲜血在地上蜿蜿蜒蜒的汇在一起,显得极为狰狞和恐怖。
其实后金军的战斗力并没有后世说的的那么强悍,完全是靠某些人、某些族群夸张美化吹捧出来的。实在是当时的明军太弱,衬托了他们的存在。
蒋川这边领着人拚命用弓弩和三眼铳向北边冲来的后金兵射击,希望争取更多的时间给杨林等人。
但这股后金兵在龚佳带领下悍不畏死,勇猛冲锋。虽不时的有人中箭倒下,但剩余的人毫不理会继续前冲。
杨林与噶里这股后金军交手只不过是很短的的时间,也就是说噶里这股后金军被消灭时,龚佳率领的后金军才刚刚冲到蒋川的面前。
龚佳红着眼睛的,他是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杨林等人逐一格杀。可惜厚厚的积雪让他们根本无法跑的更快,而明军以弓弩和火铳的阻击,更让他们的速度受到影响。
“杀光这些汉狗!为噶里和阵亡的弟兄们报仇!”龚佳高举战斧,大吼着冲在众人的最前面。
“建奴上来了,跟老子冲啊!”蒋川见龚佳在后金军中是头目的样子,手持大刀便奔他冲去。
“杀!”龚佳见蒋川来到身前,跃起挥斧便砍。他现在整个胸膛都充斥着怒火,恨不得一斧子将对手劈成两半。这一斧子下去用了全力。
蒋川也是血性汉子,一挥大刀硬是生生架住了龚佳的全力一击。虽然被震得双臂发麻,但并不影响他的反击。他飞起一脚直接踹向龚佳的膝盖。
龚佳因为用力过猛,上身前倾的同时重心也跟着上移,下盘已是不稳。见蒋川这一脚踹来又急又猛,只得屈身向前急滚躲过这一脚,样子极为狼狈。不料对方紧追不放,爆喝声中大刀夹带着风声呼啸而至,那闪着寒芒的刀锋直取他的脖子。
龚佳暗叫不好,此时自己还没完全站起来,手上的战斧根本就来不及格挡。正值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后金军却冲了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将手中长矛狠狠掷向蒋川。
蒋川无奈只得收刀将身形后仰,一式“铁板桥”躲过长矛,而后挥刀再取龚佳。但对方早已站起身来,以战斧相迎。
俩人很快战作一团。而用长矛帮龚佳解围的那名后金军,则与冲上来的其他明军厮杀在一起。双方的喊杀声在这雪夜里显得极为刺耳和惊悚。
厮杀了一阵后,蒋川心里未免有些着急。一是怕时间久了后金军有援兵到来;二是杨林和薛凯在萨尔浒明军大败的情况下杀了二十多建奴兵,这对上面那些官老爷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严格来说是杨林以个人的勇武击杀了众多敌兵,才把被偷袭的危急局面扭转了过来,这是立下大功了。
薛凯那厮不过是个上去补刀的,算不得数。按开战前朝廷发出的赏格标准,杨林是首功不仅能升官,而且最少有几十两银子的奖赏。
自己这些营伍兵的月饷最多不过一两银子,这差距也太大了,自己和弟兄们决不能一无所获啊。
明廷给官兵征讨后金的奖赏标准是:擒斩奴尔哈赤者赏银一万两,升都指挥世袭;擒斩奴酋八大总管者赏银二千两,升指挥使世袭;擒斩奴酋十二亲属伯叔弟侄者赏银一千两,升指挥同知世袭;擒斩奴酋中军、前锋、暨领兵大头目者赏银七百两,升指挥佥事世袭;擒斩奴酋亲信、领兵中外用事、小头目者赏银六百两,升正千户世袭。
以上奖赏标准虽没说擒斩建奴士卒会得多少银子,但绝不会没有赏银就是了。如果按一首级一两银子计算,薛凯仅靠补刀就已得到不低于十两的银子了,这让蒋川能不急吗。
蒋川现在满脑袋想的全是赏银,看龚佳的装束就知道是一名小头目,那么这家伙的首级可要比寻常的士卒值钱多了。所以他加快手中大刀的进攻速度,一刀紧似一刀,刀刀不离龚佳的脑袋。
龚佳也是凶悍的很,知道今晚难以幸免,索性抱着与敌方同归于尽的想法拚命厮杀,弄得蒋川也是手忙脚乱一时无可奈何。
“我等速去帮忙!”杨林用青锋枪一指正在激烈厮杀的蒋川等人,向薛凯等部下大声下令道。说罢脚下加速,几息之间便杀入了战团。
龚佳极为后悔当初贪功没坚持自己的意见去叫援军,结果现在要全死在这。他用眼睛余光一扫,见四十多人的哨探小队已经伤亡过半,剩下的人在苦苦支撑,不禁长叹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杨林加入战团后,则让这些后金军的局势彻底变的更糟糕起来。这位年轻的明军犹如战神下凡,青锋枪所指皆是所向披靡,不断的有后金军惨叫着殒命在他的枪下,几乎无人能在他的面前走上三个回合。
他身上也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将战甲染的全是片片的暗红色斑记。枪上浓密的红缨在鲜血浸染下变成了一绺一绺的,鲜血顺着边缘不时的向下滴落。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随着喊杀声逐渐减弱,龚佳发现所有同伴都倒下了,只有自己还在坚持抵抗。明军人多势众将他围的严严实实,想逃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龚佳真的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极力反抗。忽然对面人影一闪,已换成了杨林。
杨林经过方才厮杀体力也是消耗巨大,“呼哧、呼哧”的喘了一阵粗气,顺便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然后冲着龚佳邪邪一笑。
最可恶的是他挽了个枪花后枪尖斜指地面,向对方吹了声极富挑衅和蔑视的口哨,随后用食指向对方勾了勾,意思是来吧,给你拚命的机会。
“我操你祖宗!”龚佳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地侮辱,自己在牛录里虽不是第一巴图鲁,但也可跻身前十名之列。如今竟受到一个毛头小子的挑衅和蔑视,别提有多恼火了。他大喝一声手举战斧向杨林杀来。
杨林听不懂龚佳喊的满语是什么意思,但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正待挺枪反击,却见蒋川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三眼铳。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和一大团白雾腾起,龚佳胸前绽放出一朵大大的血花,惨叫一声后顿时毙命倒地。
“娘的,老子们没空陪你这建奴啰嗦!去西天走好,不送!”蒋川说着把三眼铳丢给一名部下,然后便忙着清点伤亡人数。
不一会儿,蒋川来到杨林面前,神色黯然的道:“杨哨官,弟兄们这次吃了暗亏。死了九个,伤了十二个。今晚你要是不在这里,我们都得让建奴害了不可。”
“是啊,若不是杨哨官你武艺了得,我们今晚就麻烦了。”薛凯方才在厮杀中屁股上挨了一刀,不过好在是皮肉伤并无大碍,他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到了近前才发现杨林有些异常,道:“杨哨官,你怎么了?杨哨官.....”
“杨哨官,杨哨官.....”,蒋川和一众明军也发现了杨林的异常。
“我、我......呕.....呕......”只见杨林脸色憋得通红,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一只手抚着肚子,另一只手锤着前胸,喉结上下急速的耸动,随即一张口“哇哇”大吐起来。
“这是.......”,蒋川、薛凯等人面面相觊,不知道杨林怎么了。有心上前帮忙却不知如何做才好。
过了好一阵杨林才直起身来,擦了擦嘴向众人解释道:“我先前说与马匪交过手枪上见过血,其实都是骗人的。为的就是让两位长辈相信我的武艺能保护自己,好让我去铁背山找父兄。其实今晚我是第一次杀人,杀的人又很多。没想到这血腥气竟如此令人难忍,再加上残肢断臂满地血污,我这.......呕......呕......”
蒋川看着杨林又大吐特吐了一番后,急忙送上自己的水囊道:“这里是我出征前在沈阳偷着灌的烧锅酒,基本没喝,你喝两口能冲淡些血腥气,感觉能好些。”
“多谢!”杨林抓过水囊一仰头狠狠灌了两大口,那火辣刺激的感觉顺着食道很快来到胃里,仿佛一团火一样让人感到温暖。随后他又将酒洒了些在衣甲上,果然如蒋川所言,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顿时减弱了很多。
“杨哨官,你虽武艺高强,但是临敌经验还弱。铁背山现被建奴围攻,你一人前去恐怕凶多吉少。听劝,还是随我们回沈阳吧。”蒋川希望杨林能改变心意。
薛凯也附和道:“建奴势大,杨哨官你便是铁打金刚的也难敌千军万马,不如先回沈阳再从长计议。”
“不必再说了,铁背山我是必去的。对于生死我自己看的很开也很淡。人生在世,终须一死。生既是死,死既是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万物轮回、自有天命!”
杨林拍了拍蒋川的肩膀,将水囊和一块银子塞到他的手里,苦笑了下道:“如果我能活着,咱们终是会再见的。这里是五两银子,替我把满仓叔的后事办了,还有铁锁叔的医药费也一并在这里了。另外还有这些建奴首级足够让你们回去得到一大笔奖赏了,我的那份就分给在此战中伤亡的弟兄们吧。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速速打扫战场后离开!”
“遵命!”蒋川和薛凯见杨林去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躬身齐声应命。
“此去沈阳还有一百二三十里路,你们路上要多加小心!替我照顾好两位长辈,兄弟我先谢过了!”杨林向蒋川等人一抱拳后翻身上马。
战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随后在杨林驾驭下开始助跑。
“杨哨官,一路多保重!”蒋川紧跑几步奋力将水囊抛过去,大喊道:“这酒你拿着!冷时暖身、战时壮威!”
“谢了!驾、驾——!”杨林将水囊抓住向后挥了挥手,双腿一夹马腹加速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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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饷银标准参考万历后期蓟镇、宣府等地营兵军饷。
注2、摘自万历四十七年正月乙酉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