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朝中局势波诡云谲之时,又一行人来到了京中,正是青城派玉枢真人与其弟子天泉,同来的还有数位内门弟子。
这一行人初入京城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须知这京畿重地,平日里都有严苛的刀剑管控律法,想要持刀佩剑,莫说是寻常人家,便是高官贵族,也难以例外。
可玉枢真人却明晃晃地背着一把长剑,古朴,修长,剑柄处悬一挑棕色的剑穗,灰沉的剑鞘之下隐隐透着一抹暗蓝色的幽光,如同辉月之光,彩华隐现。
仅从这外观上,无疑是一口难得的上好名剑,但若有江湖高人在此,便可一眼认出,此宝剑名为夙霜,乃是青城派掌门信物。
除此之外,此剑更是青城派祭祀天地所用的“道剑”之一,故而夙霜实为祭祀之器,不算作杀戮刀兵,因此玉枢真人能够将其带入京城之中。
玉枢真人并没有低调行事,青城派虽为江湖门派,但也是道家一脉的正统传承,所以他不必躲躲藏藏。
况且此次之事非比寻常,他越是遮掩,反倒叫人心有顾虑,不如正大光明,他心有正气,自也不惧那魑魅魍魉。
江湖之事向来为锦衣卫所重视,所以玉枢真人一行刚入直隶就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今日他们入城,明里暗里更是无数眼线在注视着。
眼看着这群人径直去了顺天府衙门,眼线立刻回报了锦衣卫,陆寒江收到消息之后,不由得咂了咂嘴道:“这玉枢掌门倒是光明磊落,直接就上门了。”
吴启明说道:“青城派南山仙人虽是牵扯进了谋刺陛下的大案,但人死灯灭,陛下也未提及要将他挫骨扬灰,他们若是死缠烂打,京兆尹恐怕也是难办。”
南山仙人之事已经过去许久,衙门的人将尸首往后山乱葬岗一抛盖点土就了事了,如今青城派想要的无非是过个明路,把尸首带回去,不至于他死后门下弟子连个祭祀的机会都没有。
“先让府尹大人拖一拖吧。”陆寒江沉吟片刻后说道。
南山仙人一脉的弟子自然希望把尸体迎回去,但是玉枢真人是怎么想的,尚且还未可知,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
此事不急,陆寒江看了看天色,距离午间饭点也近了,他便问道:“这几日京中可还有什么事情要注意?”
吴启明想了想,说道:“大事没有,小事不断,请大人放心便是。”
陆寒江点点头,公事办完了,他这就打算偷闲下班了,吴启明也没不知趣地拦人,反倒是就近来他要认祖归宗一事道贺了一番。
说到这个,陆寒江倒是想起一件怪事来,本来陆氏宗族开祠堂的日子将近,他本打算今日回陆家一趟,和陆尚书聊一聊,但没料到的是,尚书大人出门去了。
而且尚书去的还不是一般的地方,他去的地方是国子监,拜访的人是罗元镜。
......
寒冬时节,罗老夫子的书房依旧门窗大开,习习凉风吹来,他老人家不为所动。
“尚书大人,今日难得休沐,你却还在为公事奔波,难能可贵。”罗老夫子平静地说道。
陆言年面色从容,对案正座,他笑着道:“年尾事多,不敢轻慢,听下边的礼部官员说起,这新年宴上献给陛下的礼物,老大人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罗老夫子面不改色,淡淡地道:“国子监教书育人,历年礼物只有文章数篇,最多七日准备完善便可呈送礼物审阅,此等小事还需劳烦尚书大人亲自走一趟吗。”
陆言年和气地道:“毕竟事关朝堂颜面,晚生不得不重视一些,既然大人言说无碍,那自然晚生自然不敢多话。”
说罢,陆言年看向桌上茶水,复又笑道:“早就听闻老大人爱茶,坊间更有老大人‘非好茶不饮’的说法,今日碰巧来此,不知可否讨一杯尝尝?”
罗老夫子闭口不言,微微抬手,从容泡上一壶茶水,顿时香气四溢,沁人心脾,片刻后,他亲自动手,为陆尚书也沏了一杯。
“谢老大人赐。”
陆言年捧起茶水一尝,赞叹道:“香如兰桂,味如甘霖,茶味尽善尽美,要说这天下好茶,还属江南为最。”
罗老夫子淡淡地道:“陆尚书果然见多识广,这江南老茶流传不广,你竟也能品出味道。”
“老大人谬赞了,不过机缘巧合品过一些罢了。”
陆言年转头看向窗外飘雪,语气中带着几分回忆的滋味说道:“水墨江南,人杰地灵,当初因缘巧合在此地受了孟大人几分恩情,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如今回想起来,倒像是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罗老夫子抬眉看了一眼陆言年,又缓缓移开视线,他道:“本以为陆尚书也沉迷荣华富贵,没想到竟有这般渊源,看来陆氏家学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大人如此夸赞,晚生可担当不起。”陆言年谦逊地道。
说话间,窗外偶起一阵风来,几片雪花飘到罗老夫子的膝上,被他轻轻扫开,落到地上,片刻便融化消失。
“陆尚书这些年骗过了许多人,竟不知连你也暗中投靠了锦衣卫,”罗夫子看向他说道:“陆氏一族世代清名,为求一时之快,尚书大人竟欲置宗族百年名声于不顾。”
“老大人言重了,蒙人点水之恩,尚有仰泉之报,孟大人待我以诚,晚生自然不敢辜负其恩德。”陆言年神色自若。
“陆尚书知恩图报,的确是重义守礼之人,”罗夫子眯起眼来:“却不知孟渊究竟给了你何等恩德,需得你这般相报?”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陆言年笑着,目光逐渐飘远,他悠悠地道:“晚生有位同辈族弟,名叫陆启年,二十多年前,他在江南之地办差事,某日,他携妻室乘船渡江,偶遇水贼——”
罗夫子目光微闪,似有深意地道:“海晏河清之地,竟有水贼出没,老夫倒是头次听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天子脚下尚有亡命之徒,江南水贼,倒也不算太过出格,”陆言年继续说道:“水贼劫船,恰好孟大人在途经此地,击退贼寇,救下一船无辜百姓,最后护送我那族弟及其妻子归京,终是平安无事。”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屈尊护卫你那族弟回京,想不到孟大人竟有如此闲情逸致。”罗夫子语气莫名,似有讥讽之意,但其眼底却闪过几分惊异之色。
陆言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