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随手斩飞升(1 / 1)

剑来 烽火戏诸侯 6113 字 2天前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随手斩飞升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随手斩飞升作品:《》

回到宅子,陈平安还没进门,就听到刘羡阳震天响的大嗓门,正在说自己在那真武山上,如何剑术如神,何等英雄盖世。

顾璨也懒得拆穿刘羡阳的吹牛皮不打草稿。这家伙去了真武山祖师堂堵门不假,却没有发生任何冲突,真武山那两位联袂赶至门口的男女祖师,对这位龙泉剑宗的宗主,很是礼敬,甚至还领着刘羡阳参观了几座平时不对外开放的封禁大殿,顾璨到那边的时候,悠哉游哉的刘剑仙正在喝茶呢。

只是不否认,正经起来的刘羡阳,还挺人模狗样的,剑不剑仙两说,宗主派头十足。

去真武山,刘羡阳是直接御剑至祖师堂,离开之时,却是拉着顾璨一起徒步下山。

对着一位亲自将他们送到山门的真武山老祖师,刘羡阳当面笑着询问一句,要不要自己补上礼数。

言外之意,是他可以先过山门,再走一趟神道,最后重新步行下山。

那位年复一年负责为祖师堂添灯油的老祖师笑着说刘剑仙不用如此客气。

马苦玄下山之前,就已经自行脱离谱牒,留下极为珍稀贵重的宝物若干,算是主动与真武山偿还了那份传道之恩,互不亏欠。

不但如此,真武山那部保管严密的祖师堂金玉谱牒上边,连余时务的名字和道号,都被马苦玄一并勾销了。

顾璨看到缓缓走入院内的陈平安,怎么好像更萎靡不振了,以心声问道“怎么回事”

陈平安说道“没什么,不是三两句就可以说清楚的,暂时没力气说话,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一起复盘。”

刘羡阳不知是心宽,还是没看出什么,与陈平安招手道“进来喝酒。”

陈平安开口说道“喝不动,我那份,你想要多喝酒,可以代劳。”

刘羡阳哈哈笑道“美不美家乡酒,亲不亲故乡人。差点忘了,这里不是小镇。”

等到陈平安落座长凳,顾璨望向屋外,没来由问道“能不能这么理解,下雨其实就是下钱。”

刘羡阳大大咧咧说道“春雨贵如油,久旱逢甘霖,句句老话说得在理,不是下钱是什么。”

顾璨不置可否。

顾灵验比较好奇年轻隐官的答案。

不曾想陈平安只是附和一句,“可以这么理解。”

顾璨看了眼刘羡阳,歪打正着

刘羡阳那叫一个气啊,“你们俩没上过一天正经学塾的半吊子读书人,就这么不把我这种正经读书人放在眼里”

察觉到陈平安的眼神,刘羡阳心中了然,摇摇头。这场三教祖师的散道,反正他刘羡阳从头到尾没什么大道裨益。

顾璨冷不丁说道“姓刘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办喜酒,给句准话,能不能提前或是延后摆酒”

刘羡阳朝顾璨喷了一口酒水,顾璨挥袖打散那些暗器,刘羡阳怒骂道“小鼻涕虫,你不想当伴郎就直说当老子稀罕”

顾璨没好气道“我不稀罕当伴郎,只想听墙根。”

刘羡阳立即败下阵来,悻悻然道“这种陋俗,能免就免了吧。”

陈平安有些奇怪,以心声问道“玉宣国离着真武山可不算近,你们怎么往返的用上三山符了”

刘羡阳嗤笑道“刘剑仙闲暇时,自创一手剑光远遁,足可开天辟地,速度不输飞升境修士。”

顾璨说道“白帝城有种秘传遁法,就是用起来比较耗钱,美中不足。”

一般宗门的谱牒修士,是苦求道法,顾璨在白帝城却是看心情,凭眼缘,随便挑选道法来学。

蒲柳几个,虽然各自心中早有猜测,可是真等到顾璨亲口说,“白帝城”三个字,他们仍是假装没听见此说,假装不知同桌喝酒的这位儒衫青年是谁。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有急事”

顾璨说道“刘幽州刚刚答应我担任副宗主,于情于理,我都要去桐叶洲云岩国京城,见一见这位将来的左膀右臂。”

蛮荒一别,顾璨让郁狷夫帮忙捎了几句话和一份礼物给刘幽州。

希望刘幽州能够担任新宗门的副宗主,将来宗门上下,里里外外,从人到事,除宗主顾璨之外,皆由刘幽州亲手分配布置。

顾璨还送给刘幽州一只百宝嵌工艺的小木箱,空无一物,但是成功解除禁制,就可以与顾璨说上话,即便双方各在一洲,不过言语和时效都有限制,而且与双方境界高低直接挂钩。

顾璨一贯是敢想敢做的脾气,既然谁都在争取人才,那他就要抢一个未来最有钱的练气士。

他相中的,便是皑皑洲刘氏未来家主的刘幽州。反观书简湖黄鹂岛仲肃之流,实则可有可无。

刘羡阳揉了揉下巴,“还真不是什么小事,小鼻涕虫,原谅你了,要赶路就赶紧,争取别耽误当伴郎喝喜酒,劝酒靠陈平安,挡酒得你来。有你们在,我就不怕被人灌酒了。”

洞房花烛夜,咱可不能呼呼大睡到天亮啊。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说道“刘羡阳,你跟赊月的婚宴摆酒,能不能放在今年中秋,我翻过黄历,还与礼圣问过了,确实是个宜婚嫁的好日子。当然,如果已经定好日子了,就当我没说。”

顾璨撇撇嘴。

要是阮师傅已经有了安排,结果陈平安来这么一手,估计别说当给刘羡阳伴郎,喝喜酒都别想了。

刘羡阳眼睛一亮,搓手嘿嘿笑,“这种事情,咋个还去询问礼圣了,多难为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是说如果啊,陈平安,你小子如今面子大啊,不如干脆把礼圣请过来喝喜酒好了,可以坐主桌,再说几句证婚词是更好”

陈平安听着头疼,伸手揉着眉心。

却是认真思量着此事,如果先前答应了礼圣去文庙当那个官,是不是可行

顾璨却开始给头脑发热的刘宗主泼冷水,冷笑道“怎的,要不要再让陈平安拉着礼圣一起听墙根”

刘羡阳赶紧转头呸呸呸,连说几句童言无忌。

刘羡阳喝了一碗酒水,抹嘴笑道“摆酒的具体日子还没定呢,是不是今年的八月十五,我还要先去跟你们嫂子合计合计,再跟阮铁匠商量商量。总之你们俩等我通知日期就是了,小鼻涕虫你只管先走一趟桐叶洲,最好是见着了刘幽州,就麻溜儿的,创建了宗门,到时候咱仨,不就都是宗主了传出去也好听。对了,陈平安,邀请礼圣喝喜酒是句玩笑话,千万别当真,但是有件事,你必须得给我办成,就是宁姚得给你嫂子当伴娘这件事,我可不是跟你打商量,是给你发号施令,必须照办,听见没”

陈平安笑着点头。

顾璨难得没有拆台,点点头,承诺道“那我尽快创建宗门。”

不算客卿和某些身份隐蔽的不记名供奉,摆在白帝城明面上的数百位谱牒修士,被郑居中一分为二,分给了两位嫡传弟子。

意味着傅噤和顾璨分别创建的两座宗门,即将均摊这份郑居中积攒了三千年之久的雄厚家底。

更意味着本就已经羽翼渐丰的顾璨,会一跃成为浩然某洲极有话语权的煊赫人物。

刘羡阳以心声问道“白帝城在这个节骨眼上分家,这是不是说,你等于被默认为郑先生的关门弟子了”

顾璨摇摇头,十分笃定道“我肯定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刘羡阳好奇问道“白城主是偏心你多些,还是偏心首徒傅噤更多”

陈平安翻了个白眼。

刘羡阳怒道“干嘛,当大哥的,关心一下自己的小弟,也有错啦”

陈平安抬了抬下巴,“继续继续。”

顾璨抿了一口酒水,缓缓说道“谈不上偏心谁,此次切割家产,我跟傅噤各有优劣。修士,从数量到境界,师父早就计算很精准了。除了韩俏色加入我的宗门,整座金翠城也会并入我所在宗门,两位仙人境。柳赤诚和琉璃阁则跟随傅噤,有个藏头藏尾身份不明的飞升境修士,是白帝城的首席供奉,此人会为宗主傅噤护道。”

蛮荒天下那座金翠城,城主是道号鸳湖的女仙清嘉。

她拥有水炼、蕉叶在内的一大堆高品法袍。

而金翠城本身,就是一棵可让财源滚滚来的摇钱树。

朱敛从清风城许氏手上,拐跑了一座狐国。

郑居中是在蛮荒天下,搬迁了整座金翠城。

这就叫同行。

“其余玉璞境和地仙修士,没什么可说的。师父认定他们成就有限。”

“我唯一觉得比较遗憾的地方,还是两次开口,都没能从师父那边,讨要来一个在白帝城籍籍无名的女修,她境界一般,表面上就只是个大道停滞不前的玉璞境,但是她身份特殊,有她没她,一座门派,差别不小。”

刘羡阳啧啧称奇,羡慕不已,端起酒碗,“这家产分的,可算史无前例了,我听了就要流口水。必须喝酒压压惊。”

陈平安笑问道“她身上有某种天赋神通”

顾璨点头道“类似跟在杜山阴身边那个叫汲清的侍女。”

陈平安瞬间了然,替顾璨惋惜道“这就必须感到遗憾了。”

刘羡阳啧啧道“见钱眼开,死性不改。”

世间雪花钱的两枚祖钱,自然是被皑皑洲刘氏珍藏,毕竟刘氏祖上就是靠这条矿脉发家的,至于有无大道显化为人身,始终没有任何传闻,如果有,又是以什么形貌姿态现世,都是谜。按照当初白发童子泄露给陈平安的内幕,世间祖钱都是成双成对的,这就意味着人间,还有与长命和汲清她们一样的存在。

刘羡阳问道“真不喝点”

陈平安摇头道“一两壶仙酿那点灵气,毛毛雨,解不了人身天地大旱之渴。”

刘羡阳皱眉道“这么夸张”

陈平安说道“没事,回到山上,慢慢修养就是了,找补得回来。”

挨了一记飞升境圆满鬼物倾力一击的杀手锏术法,即便早有防备,还是让陈平安有点遭不住。

不在皮肉之苦体魄之痛,甚至不在魂魄激荡带来的那份天地气象紊乱,需要陈平安去小心翼翼调和,耗费心神无数。

真正麻烦的,是这一记用心险恶的闷棍,打得陈平安一把笼中雀差点“泄气”,就像黄河洞天被白也一剑捅破个窟窿。

这让陈平安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如此飞来横祸,关键是连仇家的名字、道号、师传来历都不清楚,陈平安恨得牙痒痒,他倒是想要故作豪迈姿态,在桌上喝几碗酒,让刘羡阳和顾璨略微宽心,就怕一边喝酒一边吐血。要不是功德不够,不足以支撑他远游酆都冥府地界,陈平安真想带着小陌和谢狗一起走趟阴间,刨地三尺,也要将那头鬼物揪出来,十四境候补老子走到你跟前,让你杀杀看

不过陈平安心知肚明,这头鬼物,既然敢如此行事,不但难杀,更难找。

不愿多说这些烦心事,陈平安岔开话题,望向顾璨,笑道“那位龙伯兄呢”

顾璨说道“不知所踪,,柴伯符就没在名单上,不知道被师父丢到哪里去了。”

也是个妙人,到了白帝城修行,柴伯符跌境就跟吃家常饭差不多。难怪陈平安会问起此人,半个同道

陈平安问道“听说你收了个学生”

顾璨破天荒有些难为情。

扶摇洲有个玉璞境野修,他叫黄花神,因为一件小事,结果被顾璨一路纠缠了两年多。

他打不过术法驳杂的顾璨,当时的顾璨也杀不掉他。

顾璨耐心极好,就一直如影随形,专门恶心对方,搞得他们就像一双爱恨纠缠的痴男怨女。

到后来黄花神可谓悲愤欲绝,你倒是让老子吃顿安稳饭、拉个清净屎啊

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黄花神只好认输服软,算是与顾璨认了个错。顾璨却说他不够诚心诚意,不作数,我们继续讲道理。

黄花神差点当场道心崩溃。

再后来,黄花神就跟在顾璨身边,执弟子礼。摇身一变,一改以往脾性,变得行事说话,十分端重了。

也算一桩山上趣闻。

对好酒之人而言,酒是可解千愁的忘忧物,酒是能让人想入非非立地成佛的般若汤。

刘羡阳难得聊起自己在醇儒陈氏求学时的光阴,说起了昔年同窗。说记得某年上巳春游的前一天,有同舍的俩穷光蛋,出身其实不差,书香门第,家教严,认为做学问是苦事,不愿多给他们钱,要想跟家族额外要钱,只能是买书。以至于俩豪门弟子时常自嘲,十六岁之前都没穿过绸衣。他们这天打算煮几个鸡蛋当食物,烧开了水,因为不知需要多久才能煮熟,便用筷子戳破其中一个,还没熟,便再等着。把当时返回学舍的刘羡阳给看乐了,一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人说无过于此。

后来这两个人,一个著书,成了历史地理学派的大家,一个成了南婆娑洲很著名的计然家。

跟越喝越闷的陈平安不一样,刘羡阳只要敞开了喝酒,就管不住嘴巴,二两酒能喝出两斤酒的嗓门和气魄。

陈平安突然起身道“我去门外见个朋友,你们继续喝你们的。”

开了门,天边火烧云,晚霞映照里,是一位穿素色马面裙的妙龄女子。

也不知是略施粉黛,淡扫蛾眉,还是云霞在脸上盘桓不舍得走的缘故。

原来是那女鬼薛如意壮起胆子,来这边小巷假装“路过”,见不见到那道士吴镝,好像并不重要。

等到吱呀开门声响起,突兀间瞧见了陌生青衫男子,她便有些心慌,只是再一看,她眨了眨一双秋水长眸,认出对方的身份,施了个万福,“见过陈山主。”

陈平安笑道“薛姑娘不必见外,还是喊我吴道长就是了。”

薛如意不知如何作答。

方才她瞥见正屋厅堂那边的热闹,这么多客人

是了,他毕竟是他啊。

只要他不闭门谢客,不封山修道,不管他落脚休歇何地,自然是往来无白丁,座上皆豪逸。

除了她那栋幽静鬼宅冷冷清清得教她经常坐在秋千上,在黄昏里,等着墙外的车轱辘声。

陈平安笑道“我不会在此久留,马上就要打道回府了,欢迎薛姑娘有空去落魄山做客。”

薛如意点头笑着,双手藏在身后,十指扭缠在一起,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紧张,不让双方显得那么生疏。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问道“薛姑娘,冒昧问一句,等到京城事了,隔壁少年也有了仕途前程。在那之后,薛姑娘是想在玉宣国某地开山立派,或是与朝廷商量,封正一尊山水神灵,享受香火祭祀还是先出门游历散心,,再找个可以清净修行的落脚地”

薛如意摇摇头,轻声喃喃道“没想这么远呢。”

陈平安稍作思量,笑道“前两个选择,屋内有个人,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他正好都是可以帮忙的,与玉宣国朝廷说得上话。要说第三种选择,也不难,书简湖的五岛派,我也有朋友在那边管着事。”

黄烈虽然刚刚卸任国师,可要说帮薛如意给皇帝陛下递个话,想来还是容易的。

刘羡阳可不会放过这种热闹,屁颠屁颠赶来,斜靠房门,笑眯眯看着。

顾璨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只好跟过来。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刘羡阳当真是半点都不给顾璨意外的机会,很快就以心声调侃道“陈平安你如今出息了啊,敢情这是不敢带去落魄山,只好搁外边,好金屋藏娇呢”

便挨了顾璨一肘,刘羡阳顿时呲牙咧嘴。

陈平安继续说道“如果觉得书简湖太近,可以去桐叶洲的青虎宫,或是太平山。都是好地方,门风很好。”

顾璨笑道“假使薛姑娘愿意的话,可以多走几步,去西南扶摇洲,就当是游山玩水了,那边有个名字比较奇异的门派,叫后山,很找找的,一问便知。我如今还是那后山的供奉,可以书信一封,帮忙引荐。”

薛如意笑道“陈先生这是要赶我走吗”

陈平安哑然失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其中缘由。如果自己不是在崇阳观见到那位青裙妇,而是换成眼前的薛如意,即便有陆沉的那棵艾草“守门”,依旧后果难料,萧朴境界足够高,一趟光阴长河的倒流,她的体魄能够承载那份后遗症,甚至有机会因祸得福,转为一份大道收益。薛如意却未必接得住这种意外。在很多事情上边,陈平安并不觉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个贬义说法。

薛如意望向门口那两人,问道“可是刘宗主,顾仙师”

结果两人都不乐意了。

因为薛如意刚好说反了。

大概是她觉得龙泉剑宗的刘宗主,该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剑仙。

白帝城的狂徒顾璨,才会是一个嬉皮笑脸的人物,玩世不恭。

陈平安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薛姑娘这句话说得好,让他们同时都觉得俩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了。

只是一开口,就忍不住咳嗽几声,陈平安赶紧握拳抵住嘴巴,停了笑声,脸上眼中依旧满是笑意。

顾璨还好,只是笑了笑。

刘羡阳憋屈道“薛姑娘,咱俩熟归熟,可我必须说你一说了,什么眼神啊,难怪会引狼入室,让陈平安借住你家。”

顾璨说了句公道话,“谁跟你熟,薛姑娘跟”

不等顾璨说完,陈平安就一脚往后踹去。

长衫印了个鞋印,顾璨笑着抖了抖褂子。

薛如意侧身敛衽姗姗施礼,笑道“陈先生,我今天来这边,就是想要与你道个谢。”

施恩勿说,尤其不要与外人言。

受恩勿忘,最好要和旁人多讲。

陈平安笑着点头。

薛如意认真想了想,说道“至于去留,以后再说,如果哪天有想法了,肯定不会与陈先生客气什么,立即寄信到落魄山。”

最感惋惜的,其实不是陈平安,而是屋内那个竖起耳朵听这边对话的黄烈。恨不得跑到门外,求她有所求

如果薛如意当真愿意留在玉宣国,不管她是开创门派,或是捞个立祠建庙的山水娘娘当当,他黄烈还真就是跟皇帝薛逄递一两句话的事情。

女鬼薛如意是欠了前国师黄烈的人情吗必然不是,而是,陈先生这位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欠了某宗黄供奉一份人情嘛。

陈平安需要还人情当然不需要,而且就算陈平安给,黄烈也绝对不会收,只要不收,他在顾璨这边就等于多出宗主御赐的丹书铁券,等于多出一块免死金牌。

黄烈琢磨着要不要与皇帝薛逄打声招呼,朝廷暗中帮衬她一二

背对堂屋那边的顾璨便以心声说道“黄供奉,劝你不要画蛇添足。”

被看穿心思的黄烈悚然一惊,连连告罪。

薛如意离开小巷,拎起裙摆,一双绣花鞋挑选街道干燥处落脚。

她当然由衷感谢并且敬重那位陈先生。

可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那位混不吝的道士吴镝,更有趣些,亲近些。

人生何处不酒桌,但求杯中酒常满。

陈平安收拾了一些行李细软包裹,装入一件咫尺物中,当然没忘记那个可以拆卸再拼装的算命摊子。

技多不压身,以后出门在外,除了当包袱斋,也可以重操旧业,摆摊挣钱。

陈平安问道“你怎么说是直接去桐叶洲还是去牛角渡等条跨洲渡船”

顾璨说道“去牛角渡。”

刘羡阳懒洋洋问道“我们怎么回去三山符太珍贵了,又不能多用,得省着点花。”

如果只是他们三人,倒也好说,哪怕不用三山符,或御剑或御风便是了。

顾璨说道“我有一艘流霞舟,速度不慢。出了京城再祭出,我们可以乘船返回牛角渡。”

刘羡阳啧啧称奇,“这可是好东西,听过没见过,你小子怎么搞来的”

顾璨说道“白帝城有几座密库,无人看管,我经常去那边闲逛散心,其中一座用以存储宝物的密库,就是这艘流霞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将其炼化小炼再带出。”

刘羡阳震惊道“那你是家贼啊,郑城主也不管”

顾璨说道“既然没管,就是不管。”

傅噤敢吗他不敢的。

刘羡阳问道“流霞舟上边的一大堆宝物”

顾璨点头道“一并归我了。”

由于双方对话没有用上心声,黄烈听得眼皮子直打颤。

不愧是从白帝城出来的,路子真野。

之后他们一起隐匿身形,藏了行踪,悄然御风离开玉宣国京城,来到折腰山地界一处僻静山岭。

沈老宗师暂时只是金身境,无法覆地远游,所以是唯一一个被人拎住肩头远游的。

顾璨从袖中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袖珍渡船,先以秘术解了层层禁制,再往空中抛掷而出,蓦然大如正常楼船鬼魅,悬在半空中。

刘羡阳登上这艘名动浩然天下的流霞舟,试探性问道“顾宗主,帮忙与郑先生问一句,他老人家还收那种不记名的弟子吗”

顾璨嗤笑道“干儿子,当不当”

刘羡阳伸手抓住顾璨的胳膊,“除了郑城主,还有没有其它门路”

顾璨抬起胳膊,“爬开。”

刘羡阳嬉皮笑脸道“陈平安受伤,你心疼你的,拿我撒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陈平安疑惑道“流霞舟这种庞然大物,你也能将其炼化”

顾璨嗯了一声,说道“白帝城有一门失传已久的上古秘术,专门讲炼物化虚的,只是演练起来门槛不低,据我所知,只有韩俏色精通此道,为了学成这门道法,她当年废去了不少山上器物,光是法宝就有三十余件。我对此算是比较上心了,可还是学了点皮毛而已,算不得登堂入室。你要是想学,我回头抄录一份给你。”

陈平安摆手,“既然是她立誓要学成的十二种大道术法之一,你学会了,就别再外传。”

顾璨说道“你跟她不是本来就有一桩买卖吗拿钱换道法,又不是不可以商量。”

陈平安瞪眼道“都是要当宗主的人,还拎不清门户有别的山上规矩懂不懂亲疏有别,真以为韩俏色不会伤心”

撂下一句教训,陈平安就去挑选一间屋子睡觉,让刘羡阳出了西岳地界,再喊醒自己。

刘羡阳哎呦喂一声,在旁拱火道“好心好意,白白讨骂一顿,某人心里苦啊。”

明明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顾璨呵了一声,却是心情转好。

顾璨让顾灵验驾驭这条流霞舟,至于黄烈和沈刻他们几个,自己随便挑选一间屋子休歇便是。

刘羡阳始终跟在顾璨身后,这让自有打算的顾璨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干脆提个马桶在我屁股后边”

刘羡阳一把搂过顾璨的脖子,笑嘻嘻道“咱哥俩说几句体己话。”

顾璨来到一间禁制重重的屋子,推开门,站在门外,“自己挑几样,挑完滚蛋。我只要一个要求,不准使用袖里乾坤。”

刘羡阳埋怨道“怎么交了你这么个俗气兄弟。”

哇哈哈,发财了,屋内宝光流转,琳琅满目,差点亮瞎刘大爷的狗眼。

顾璨就要关门。

刘羡阳赶忙伸手抵住屋门,大义凛然道“你俗气,我就清高啦不能够”

顾璨坐在门槛上,也懒得计较刘羡阳挑什么,会拿几件,都随他去。

一竹篓鱼获,一条麂子腿,一篮子鸡蛋,半屉包子

刘羡阳当年送这些东西给泥瓶巷鼻涕虫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进了屋子,如入宝山,刘羡阳摸一摸这件,拿脸蹭一蹭那件,挑花了眼。

顾璨也不催促,就只是耐着性子坐在那边,刘羡阳转头嚷嚷道“顾宗主,能不能借我几件咫尺物”

不提这种要求,就不是刘羡阳了。

顾璨置若罔闻。

“坏我道心不能再看,真不能再看了,再看就真要动杀人越货的心思了。”

刘羡阳一手捂住眼睛,抹黑似的来到顾璨身边坐下,俩门神。

顾璨说道“挑了不拿小心我来句过时不候。”

刘羡阳笑道“忘了我跟你和陈平安都不一样,什么时候为生计愁过啥时候占你们两个的便宜了”

顾璨点点头。

遥想当年,陈平安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以后,和刘羡阳一起做生意,一起赚钱。他打下手做事情,让刘羡阳拿主意。

至于顾璨就更简单了,跟着他们俩蹭吃蹭喝,肯定饿不着他,躺着享福就是了。谁让他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刘羡阳从袖中小心翼翼摸出一块玉牌,递给顾璨,“小心点,别摔坏,这可是很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

顾璨接过手,疑惑道“提前送给我创建宗门的贺礼”

刘羡阳气笑道“想屁呢,老子在跟你显摆家底,不得找回场子”

顾璨问道“是一处不被记载在册的古旧洞天,还是某块破碎福地”

刘羡阳微笑道“甭管洞天还是福地,你小子有吗”

陈平安有莲藕福地,我也有一座小洞天,唯独顾宗主你寒碜了点。

顾璨一下子高高扬起手,作势要摔玉牌。

刘羡阳立即告饶道“别别别,顾兄,顾大哥,我给你老人家跪下了。”

顾璨随手将玉牌抛还给刘羡阳,“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可劲儿稀罕,去。”

刘羡阳双手接住那块玉牌,轻轻呵了一口气,拿袖子仔细擦拭一番,“古名水田洞天,地盘不大,玄机不小。”

如果不是跟白帝城比较,如今由刘羡阳当家做主的龙泉剑宗,其实不穷,家底不薄,而且在宝瓶洲是出了名的开销小,入账多。

作为骊珠洞天最后一任坐镇圣人,阮邛当年跟杨老头做了一笔买卖,从对方手上,秘密“买下”了一座洞天和一座福地。

只是关于此事,整个龙泉剑宗,如今就只有两人知晓,除了跑去专心打铁铸剑的阮铁匠,就只有继任宗主的刘羡阳了。

水田洞天,别称青秧洞天,不在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之列。

烟霞福地,是一座中等品秩福地,里边没有人,只有山精水怪和草木花魅之流,真跟世外桃源一般了。

一块玉牌,一块籀文“不是青龙任水监,陆成沟壑水成田”。一方印章,边款篆刻有“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

福地在地在人,在天材地宝,洞天在天在道,在潜灵修仙。

按照阮邛的打算,水田洞天交由刘羡阳打理,开辟为私人道场,算是独属于宗主的福利了,将来可以在宗主手上代代相传,至于每一新任宗主拿到手的洞天,到底是被前任宗主糟蹋了、还是更加家当丰盈了,就看各自的命了。阮邛不管这些,市井尚且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山上修道当神仙。

而烟霞福地则送给作为首徒的董谷,但是如此一来,该送给同为嫡传的煮海峰徐小桥和横槊峰谢灵什么,就成了一件比较头疼的事情。尤其是等到徐小桥收了一名亲传弟子李深源,阮邛就更发愁了。

一个门派,能够同时拥有洞天福地,是谁都梦寐以求的美事。

在龙泉剑宗和落魄山这两个“山上晚辈”之前,宝瓶洲就只有神诰宗做成了这桩壮举,天君祁真,同时掌握清潭福地和某座不在正册之列的不知名洞天。洞天之妙,在于某种可遇不可求的“意外之喜”。例如某些不知从何而来、完全无迹可寻的大道气息,

又比如被光阴长河冲刷沉淀出来的金身碎片,甚至有可能会蹦出一件被光阴淬炼得天然无瑕的远古至宝,故而修士只要拥有一座洞天,就等于多出了一只老天爷赏饭吃的金饭碗。

刘羡阳说道“在这水田洞天内,别有一层妙用,是我前不久自己悟出来的门道,坐在田边,看着水中倒影,再观想自身,十分适合梦中练剑,事半功倍。”

“阮铁匠猜测杨老头还有更好的宝贝,可以与我那部祖传剑经相契合,只是杨老头当年不舍得拿出来。我要是早些知道自己会成为龙泉剑宗的第二任宗主,呵,杨家药铺的后院,就是我的第二个家”

顾璨皮笑肉不笑道“后悔什么,你只要跑去跟李槐打好关系就行了,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刘羡阳揉着下巴,“跟他不熟啊。”

顾璨说道“陈平安跟他熟得很。”

刘羡阳哈哈大笑,“你这醋味,好没道理。”

顾璨问道“听没听过任家宝镜的典故”

刘羡阳点头道“在醇儒陈氏求学那会儿,在某部志怪杂书上扫过几眼,没怎么上心,好像是叫飞精来着,被有识之士断代为上古某大岳真人铸炼之物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璨竖起大拇指,指了指屋内,“就在里边搁着呢。”

刘羡阳搓手道“顾兄厚道。”

顾璨说道“师父说过,赊月来历不俗,她最有希望成为那个明月前身。”

刘羡阳立即训斥道“放肆没有规矩嫂子的名字,是你可以随便喊的”

顾璨默不作,声。

刘羡阳沉默片刻,神色淡然说道“她就是她,没必要成为什么。她如果自己愿意,我就帮她。她如果不愿意,谁也别想强迫她如何,谁都别跟我谈什么仁义道德,轻重利害之类的。郑居中也不能例外。”

顾璨笑道“看得出来,师父只是好心提个醒,让你未雨绸缪,不要事到临头还被蒙在鼓里。”

刘羡阳立即抱拳朗声道“郑先生高义,小子铭感五内”

顾璨揉了揉眉心。

刘羡阳打了个激灵,脸色古怪。

奇了怪哉,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对郑居中直呼其名啊。

顾璨笑道“怎么,师父跟你聊天了”

刘羡阳正色道“郑先生夸我年轻有为,有担当有抱负呢。”

顾璨笑呵呵道“你开心就好。”

他站起身。

只是没有关门。

刘羡阳跟着起身,奇怪问道“门就这么开着,真不怕招贼啊”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刘羡阳道心有限,啥时候管不住手,你可别怨我跟你不见外,学一学陈平安的见好就收

顾璨径直离去,微笑道“本来就都是你的物件,也不知道挑来挑挑个什么劲,还借咫尺物,好玩不好玩丢脸不丢脸”

刘羡阳愣了愣,轻轻跺脚,试探性笑问道“该不会”

顾璨直截了当说道“也是你的。”

刘羡阳振臂喊道“顾大哥不小气”

顾璨背对着那家伙,抬臂伸手,竖起一根中指。

有人不求杯中酒满,但求可以续杯。

来到这艘流霞舟的阵法枢纽之地,负责掌舵的顾灵验换了一身装束,雪白肌肤,漆黑长衣。

她美目盼兮,问道“公子真想好了,宗门选址扶摇洲”

今天顾璨难得愿意陪她多聊几句,“扶摇洲属于一块新棋盘新棋局,其实要比桐叶洲更能施展手脚,旧有宗门势力被蛮荒妖族一扫而空,若说将宗门建在蛮荒天下,傅噤可以,玉璞境顾璨,暂时还不够格,那我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何况师父将整座金翠城交给我,也是一种明示,劝我别眼高手低,否则师父将金翠城搬来浩然天下,我转头就再放回蛮荒天下去,算怎么回事。何况我在扶摇洲那几年,没有白费心思,山上山下,口碑还行,虽说骂我狂妄的,大有人在,还真没几个说我一肚子坏水。就算听说一些我早年在宝瓶洲书简湖的所作所为,也觉得没什么。大概是觉得比起蛮荒妖族在扶摇洲的肆虐横行,确实差远了。纯青,许白他们几个,也得承我的情,再无法将我视为穷凶极恶之辈。事实上,如果没有曹慈,我们极有可能会全军覆没,但因为他是曹慈,所以很多人在内心深处,觉得理所当然,对曹慈心存感激,自然是真,可要说对他如何感恩戴德却未必,这就是曹慈吃了曹慈的亏,不被寄予期望的顾璨,反而占了顾璨的便宜。”

她笑眯眯问道“算计是这么个算计,道理是这么些个道理,那公子有没有私心呢”

顾璨点头道“有。”

她好奇道“愿闻其详。”

顾璨笑道“扶摇洲好像缺少一个陈平安之于宝瓶洲的人物。”

顾灵验故作恍然大悟状,她若单纯少女两颊绯红,羞赧道“公子,我有个小心愿,若是能够跻身飞升境,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件事”

顾璨微笑道“只要你跻身飞升境,我就躺着不动,随便你骑,任意驰骋。”

她神色认真说道“说好了啊,不许反悔。”

顾璨点头道“你记得多学几门道家房中术。”

这让她有些气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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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