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我们终将化作尘土(1 / 1)

武夫 平生未知寒 5768 字 3天前

第二百六十五章我们终将化作尘土第二百六十五章我们终将化作尘土:aixiaxs

今夜的月色不错,那轮明月在云间出现,月光洒落大地,一座痴心观,都熠熠生辉,仿佛披上了一层轻纱。

在崖下的那些年轻弟子,听到了叶之华之前说的那些话,他们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开口说道:“我好像听到叶师姐说话了,她没有拒绝?”

“不也没有答应吗?”有女弟子有些不满,看着崖畔,心想这么好的云师兄,果然还是自己无法染指的人。

“师妹这话就有些酸了,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师姐没有拒绝,那可不就是答应了吗?”

有男弟子感慨道:“原来叶师姐一直以来都没有拒绝云师兄的心思,那他们这么多年,还真是有些浪费了光阴。”

那被人呛声了的女弟子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根本没有辩论的心思。

那刚开口的年轻弟子看到这一幕,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师妹会这么就生气了,不过很快在他身边,便有弟子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声道:“师兄,赶紧去哄哄,师妹你都敢欺负,当心明日师父便让师兄你下山云游。”

那弟子疑惑道:“我也没说什么啊?”

听着这话,周围忽然响起了好几声笑声,气氛还是很欢乐。

其实痴心观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别人所想的那般森严,而是十分随口,一点都不像是道门道首应该有的样子。

观主站在远处,看到了云间月转身离去,大概便是去换衣服了,这才心有余悸地转头,看向在场的几位老道士,轻声道:“各位师叔,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可还满意?”

几个老道士冷哼一声,对这个结局还算比较满意,至少云间月的道心没有就此崩碎,但也很快便有老道士开口说道:“这两人以后若是结为道侣,最好也不要影响修行,不然我们还是要找你的麻烦。”

观主皱眉,有些不解道:“这之后的事情与我何干?”

“你不是观主?观中的事情,不该你负责?”

几个老道士异口同声,倒也没有多说,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自顾自离开。

最后只剩下那个白眉老道士站在此处,看着那边崖畔,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着许多缅怀的情绪,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年少,朝气蓬勃,那个时候自己也有喜欢的女子,也有女子喜欢自己。

只是过了那么多年,那些曾经和自己有关联的女子,早就化作黄土,甚至于别的亲朋好友,如今也早就死去很多年了。

大道之行,很多人选择不找道侣,选择早早便和尘世间断开联系,便也是担心这一点,自己活得越长,便越是孤寂。

观主看向这位观中的长辈,轻声道:“师叔节哀。”

这种感觉他自然也能体会,大道之行,走到最后,反正都是要分开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便不开始。

没有开始,便没有结束。

不去种下那颗种子,便不用看到花枯萎的那一天。

白眉老道士笑眯眯说道:“太平道那帮人往日里便是用这话来说咱们的,他们认为经历才是必需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其实不重要,不管结果好坏,至少你要先开始,就像是那小子一样,憋了那么多年,这会儿才忽然想通,其实就有些像是太平道那帮道士了。”

好似是知道观主在想些什么,老道士开口说话的时候,意有所指。

观主微笑道:“其实两脉不只是修行理念的不同,要不然早就合流了。”

道门如今自然还是世上最强大的修行流派,但太平道和长生道却一直都是分割的状态,若是有朝一日两脉合流,那其实才是最强大的道门。

白眉老道士收回视线,然后转身,缓慢朝着山下走去。

观主在原地看着,没有说话。

之前老道士说最后的时光一定会世间走走,但观主其实也看出来了,这一次出关,这位师叔便已经是寿元不多了,大概也没有多久可活了,此刻下山倒也是印证了自己的看法。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伤感。

他犹记得当初上山,便是这位师叔在山门前等他,带他一起上山。

道门修士,尤其是长生道一脉的道门修士,只怕是人人都知道一句道门前代大真人留下的诗词,“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可长生长生,到底又在何方?

云间月换了一身月白道袍,洗好了那个琉璃瓶,这才重新来到崖畔。

叶之华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两条大长腿就在崖畔一晃一晃的,看着像是摆动的秋千。

云间月鼓起勇气,来到叶之华身侧坐下,然后递出那个琉璃瓶,叶之华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将那瓶子接过,然后这才将其打开,取出那朵白花。

月光洒落在白花上,看着有些特别的美好。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

叶之华看着那朵白花,随意开口。

云间月本来正准备说话,听到这句话,又有些紧张起来,手心满是汗水。

叶之华有些嫌弃地递过去一张白手帕,说道:“擦一擦。”

云间月接过来之后,仔仔细细将手都擦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说道:“原来师姐有些洁癖。”

叶之华点点头道:“是有一些,但还好。”

云间月没说话。

叶之华皱了皱眉,说道:“说话。”

云间月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茫然。

“之前在山道上说了那么多,此刻在我面前便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叶之华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轮明月。

云间月问道:“师姐也想听那些故事吗?”

叶之华平淡道:“我自从上山之后,便再也没有下过山,世间那么多事情,我自然也想知道。”

云间月哦了一声,很快便笑了起来,轻轻开口,说起自己这些年的那些经历。

云游世间这种事情,很少有修士会去做,因为在他们看来,修行是很美妙的事情,何必浪费那些时间在世间去走。

云间月说道:“我去过南海,出海之后,看到大梁朝的那些渔民在深海打捞我们修行所用的那些东西,每天都会有人死,但每天都会有新的人出海,师姐觉得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否有错?”

叶之华微微蹙眉,对于云间月要说的,她想过很多,但却没有想到云间月最后却是在说这个。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很正常。”

叶之华摇摇头,把目光从这朵白花上移开,然后才看向云间月,平静道:“你想做的事情,也不见得能成,便是这个道理。”

云间月脸颊有些红,心想我都没有说我要做什么事情,怎么你好似就知道一样。

叶之华说道:“你比我快了一步。”

云间月自然知道叶之华说的是自己在破境上,比她快了些。

他也知道师姐同样是个很骄傲的人,正想着要怎么去解释这样的事情,但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师姐,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我的天赋要比你更高些。”

云间月很是认真,看着叶之华说道:“如果不是这些年我这桩事情想不通,大概早就已经破境了,哪里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叶之华没有笑,她也只是看着云间月,说道:“之前那么多年不敢说些话,现在便好像是关不上那道门,一股脑要说很多?”

云间月点头道:“这些年一直以为师姐不喜欢我,自然便有很多话想要给师姐说但一直没说。”

叶之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云间月那些千言万语,此刻便都堵在了嘴边。

“云间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但我还是说我不喜欢你,你会怎么样?道心是否会破碎?”

听着这话,云间月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这样的结局他自然想过,这是最糟糕的结局,如果自己说了喜欢之后,还是被拒绝了,自己会怎么办。

“大概真的会很伤心,但是道心破碎这件事,应该不会,喜欢师姐是我的事情,师姐不喜欢我,那也是师姐的事情,即便师姐拒绝我之后,我也可以继续喜欢师姐,这样一辈子,也没关心。”

云间月说话的时候其实有些忧伤,他其实也很伤心,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得很多年都伤心?

叶之华摇头道:“没出息。”

“我要是你,我会去想,我云间月这么了不起,是道门这一代里最了不起的年轻人,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那是你的损失,犯得着伤心吗?”

叶之华神情平淡,看不出来她此刻的所思所想。

云间月皱眉道:“师姐会这么想,但我不是师姐,我反正就不这么想。”

他这会儿有些赌气,看着就像是个小孩子。

就像是当初他在观中的时候,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便要和人辩论一番,那会儿观里的年轻道士们都觉得这个师弟脾气太倔,觉得他之后不见得有什么成就,于是那些本就比他更大的道士便会捉弄他。

“那会儿和人吵架,超不过便只有哭鼻子,在那条小溪旁,很吵。”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皱眉道:“我那会儿也觉得你没出息。”

云间月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轻声道:“原来那会儿师姐都知道。”

叶之华没说话。

云间月忽然说道:“后来是师姐?”

那会儿他受了欺负,本来也不是大事,他也没告诉师长们,但之后很快便没有师兄们再欺负他,原本他觉得这或许是某位师长知道了这件事,这才开口阻止,但此刻想来,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应该是眼前的这位师姐才是。

叶之华没有反驳,平静道:“不过是觉得你太吵,你还是个孩子,总不能解决你,解决不了,自然也就只能解决他们了。”

云间月嘟囔道:“可师姐那会儿不也是个少女?”

叶之华比他大不了多少,那会儿自然也还小,不如那些师兄的年纪大,境界高。

叶之华没有细说,只是淡淡道:“解决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云间月哦了一声,刚要开口,这才发现自己想要问的什么事情,对面的师姐已经回答过了。

于是他只是沉默。

不过片刻之后,云间月又笑了起来,“原来师姐那会儿开始便已经关注我了。”

叶之华没有反驳,只是拿着那朵白花,静静看着他。云间月被她看得有些恍惚,很久之后,才轻声喊道:“师姐。”

叶之华淡淡嗯了一声。

云间月又问道:“师姐真的不会笑吗?”

叶之华摇摇头。

云间月皱眉问道:“那为什么没有看到师姐笑过?”

叶之华反问道:“你觉得这么多年,我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开心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山中修行,过些年便破一次境,对于别的修士来说,修行多年,在某个境界前终于撕开那道屏障,跨入其中,自然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对于叶之华来说,那些事情,不过就是寻常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寻常而已。

至于别的,师长的奖赏也好,还是某一门道法自己融会贯通了也好,都是寻常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云间月变得有些惆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师姐到底会因为什么而开心。”

叶之华看着他,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轻声道:“你变得有出息的时候。”

云间月下意识哦了一声,然后后知后觉地便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有光,一下子便绽放了。

叶之华看着他,忽然觉得此刻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的眼睛才是世间最美的景色。

云间月忽然开口,笑着说道:“师姐,我很喜欢你!”

叶之华没回答。

云间月又说道:“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叶之华还是没说话。

云间月不再说话,就是这么看着对方,等着他想要的答案。

叶之华过了很久,才说道:“知道了。”

云间月不太满意。

叶之华不想理会这个烦人的师弟。

云间月有些失落,委委屈屈,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兽。

叶之华微微蹙眉。

云间月轻声道:“师姐……”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听着便有些黏人,更多的好似便是撒娇。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要是有其他修士知晓这位道门天才会这个样子,只怕是要惊掉下巴。

但叶之华无动于衷,始终没有开口,说出那个云间月想要的答案。

叶之华看了他几眼,感受得到这家伙失落的情绪。

“别看了。”

她忽然淡然开口,但一双眸子却是看着那轮明月。

但崖下的那些年轻弟子便已经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知晓叶之华的那句话是对他们说的。

年轻弟子们很快起身,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这边一眼,然后打了个哈哈,纷纷离去。

云师兄很好说话,脾气不错,他们大概还敢和他开玩笑,说几句无关轻重的话,但这位叶师姐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清冷的性子,在观中可是出了名的。

“观主。”

叶之华又开口。

在整个痴心观里,大概不会有太多人敢这么开口对观主说话。

那位一直在远处看戏的观主揉了揉额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境界高妙,如果一直都在这里,叶之华是不会知道他的存在的。

不过既然那个丫头已经开口,观主也就摸了摸鼻子,身形消散。

崖畔这边,已然无人。

叶之华这才收回视线。

云间月还是在等那个答案,虽然他已经知道好似等不到了,但还是想要坚持一下。

可叶之华无动于衷。

云间月彻底失望,再也不做期盼。

但下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好似多了一块冷玉。

那种感觉很特别,他甚至忍不住地去用手指蹭了蹭。

然后他便听到一道轻微的鼻音。

他正要低头去看看,一道声音就在这里响起,“别看。”

云间月错愕地抬起头。

但他已经明白了。

是叶之华牵起了他的手。

但很快,一道有些嫌弃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没出息,紧张什么,出这么多汗……”

南湖之畔,书院小院。

回到神都之后的谢南渡,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很少,几乎便是每日往返于藏书楼和小院,白日出门,深夜而归,那座藏书楼里其实没有太多剑修之法,看了那么些日子之后,也差不多看完了。

剑修们的修行之法,每个人都不同,谢南渡大概便是走的观千剑之法而修一门剑道的路子,她甚至尝试过同修数门剑修之法,用来御使那么多不同的飞剑,但后来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今夜回到小院那边,婢女柳叶很快便迎了上来,递给谢南渡一封信。

谢南渡看也不看,只是平淡道:“师兄的信又来了?”

这些日子,她和北边的那位师兄信来信往很多,虽然很多次都是她写信过去,很久才会得到回复。

其实光是北边回信的频率,她便知道那场大战如今打得很是艰难。

那位师兄从来不在信中提及这些事情,谢南渡也从来不问。

如今距离上一封回信,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柳叶摇摇头,轻声道:“不是,小姐,这信是从雨水郡来的。”

雨水郡?

谢南渡微微蹙眉,很快想起原来是那个家伙。

她接过信来,坐到了那张椅子上,随口说道:“烤两个红薯吧。”

柳叶嗯了一声,便要去拿红薯。

谢南渡想了想,忽然又说道:“算了,我自己来烤。”

她坐到炉子前,抽出信封里的信纸。

这是陈朝在进入那片遗迹之前写的信,不是太长。

柳叶开始生火,但同时也在关注自己小姐的神情,这些日子小姐很忙,没有去掺和神都里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看似全心全意都放在修行上,但实际上她也能看得出来,小姐空下来的时候,其实是真的不太开心。

这至少精神不太好。

很快,谢南渡便看完了那封信,揉了揉掌心。

火炉的火也生了起来。

她拿起那两个红薯,放在炉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天空繁星点点,已经入夜。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那片星光洒落湖中,沉默许久。

忽然湖畔响起些脚步声,他方才转头,看向来人。

那人恭敬对魏序行礼,轻声道:“魏先生。”

魏序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那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魏序,如今神都上下,谁都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很不寻常,他既然是有求于他,自然而然便不敢放肆。

实际上即便没有什么请求,光是魏序忘忧境修士的身份,他们便更不敢做些什么。

魏序沉默了很久,然后朝着湖畔走去,走得并不算太快。

那人跟上,走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说道:“先前已经问过魏先生,是魏先生有意,我才敢来到这里,如今先生见了我,总要说些什么话才是,要不然我无法交代。”

魏序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们难道不觉得,在书院里谈这些事情,会有些糟糕?”

那人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铃铛,那是青铜所铸,看着很是古朴,很是寻常,就像是这个书生一样。

但谁都清楚,所谓的寻常,其实根本不寻常,不管是书生,还是这个铃铛。

魏序感受到周遭的气息隔绝,感慨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还真是有些明白。”

“但老师此刻还在书院,哪里说得上安全?”

魏序摇了摇头。

那人轻声道:“院长此刻理应在闭关,一路南行,院长大人理应是有些感触,如今归来,自然有些想法。”

魏序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自顾自说道:“院长这样的人物再强大,也总归有日会离开尘世,若是以前,魏先生自然是最好的继承人,但如今可不同了,院长收了谢氏的少女,谢氏和魏氏,这之间的东西,魏先生难道不知道?”

魏序平静道:“我和师妹,只要是在这书院一天,便自然是一天的师兄妹。”

那人不以为意,早就知道这样的答案无法打动魏序,随即便开口笑道:“若只是这谢氏的少女,想来魏先生您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她毕竟年幼,而院长年高。”

魏序不说话。

“可院长这次南行,似乎不只是见过那些老朋友,当初神都有个读书人,同样是院长门下,而后却不得不离开神都,魏先生肯定还记得。”

那人看着魏序,很是淡然。

世人都知道院长效仿前贤,一生只愿意收徒七十二人,这七十二人里,魏序自然也是极为靠前的存在,但却除去他之外,别的弟子也不是对他毫无威胁。

魏序问道:“老师去见了他?”

那人点头,平静道:“一点不错,据我所知,当初院长对他的期望,只怕是不比对魏先生少,如今院长南行,再去见他一面,是什么意思,难道魏先生不知道?”

魏序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湖面,眉头微微蹙起。

那人继续说道:“魏先生这样的人物,常年侍奉在院长身侧,又早早踏足那个境界,理应是书院下一代的院长才是,若是这个位置最后要给别人,那反倒是让人不可接受的事情。”

“老师自然有自己的决断,我何必多忧。”

魏序还是很平静,看着好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实际上很多年前,院长便赞扬过眼前的魏序,说他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性子很是难得。

那人直白道:“其实魏先生清楚,若是不担心,哪里有我们的这一次见面。”

魏序没有说话。

那人也不说话。

谈判这种事情,其实说得多的那一方一定会陷入被动,魏序沉默寡言,又未必不是存的这种心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序才缓缓说道:“说一说。”

那人露出些微笑,他自然知道魏序最后是要说这句话的。

他们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可不是为了就和魏序白白说些闲话的。

“我们会全力帮魏先生坐上这书院院长的位子,但在那桩事情上,先生也得帮忙,这座天下,可从来都不是某一家的,大家推选他坐上皇位,不是让他的后人来打压我们,也不是让他做现在这种事情的。”

那人感慨道:“前朝与士大夫共天下,是个什么结局,魏先生想来很清楚,再更前朝有人与读书人共天下,是什么结局,魏先生读过史书,也很清楚。只是连我也觉得奇怪,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竟然异想天开到了这个地步,选择这么做,可没有人会接受。”

魏序轻声道:“与世家大族共天下,这二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人点头赞许道:“是这个道理,这是规矩,规矩便是要遵守的,谁想改这个规矩,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大梁王朝当初之所以定鼎天下,除去抓住了时机之外,自然也离不开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而后很多年,大梁朝自然也是投桃报李,一直是和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共天下的,但如今,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无法接受了。

魏序说道:“其实有时候变一变,大概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人听着这话,微微蹙眉,然后讥笑道:“魏先生若是个寻常读书人,说这种话,大概真没有什么问题,但魏先生既然出身魏氏,那么说这些话,便是不妥。”

魏氏,那是大梁朝唯一能够和谢氏平分秋色的世家大族。

魏序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湖面。

书院深夜,一片安静,除去藏书楼那边有些光亮,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院长走出住处,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今夜的星光很足,分外明亮。

甚至能够比肩明月。

修行到了忘忧境界的修士,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观星的本事,院长看着那遥远的星辰之间,看着那颗如今无比明亮星星,有些感伤。

他自然知道那颗星星如今意味着什么。

那是自己的老友。

那位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

两人相识多年,之前已经见了最后一面,虽然也知道他会在不久的将来死去,但真看到这一天的时候,也是很感伤。

修行他这个境界,虽说可说踏足大自在,但实际上,没有得到长生,也就是说不上自在,如今这般便是这个道理,那个家伙要死了。

院长收回视线,想起很多往事,最后摇了摇头。

随着岁月不断地抹过,无数的好友自然会先后离去,这是天地至理,他也无法违抗。

不过老死已经是极好的事情,同他比较起来,之前那个黑衣僧人的死法,其实很有些糟糕。

他本就该再活很多年的。

该活到现在,甚至要死在他后头。

但他还是死了,死在自己的前头。

院长有些感慨,然后便看向了那边湖畔,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但很快他的神情也变得自然起来。

他摇了摇头,神都这个地方,一向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不管是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看到,这一点根本不会改变。

“怎么选,都在你的心里,最后是不是选错,这又怪得了谁呢?”

溪山之上,星光洒落一座溪山。

无数万天宫的道士都出现在了山中,不管是闭关的还是没闭关的,此刻都看着后山某处的一座小道观。

在那边,有个少女蹲在道观外哭泣,她很伤心,眼泪一直滴落,好些道士在不远处看着,都觉得很心疼,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谁都知道,这会儿不管是谁,不管谁用她最喜欢的吃食去哄她,都哄不好她。

因为这会儿的伤心,对于少女来说,是最伤心的事情。

道士们在这里等着。

有个中年道人忽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道观门口,看着那里面,问道:“老真人不肯再见我们一面?即便不见我们,但圣女如此伤心,怎么也要再见一面才是吧?”

道观门口站着两个道士,听着这话,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真人有言在先,说是今夜只见宫主一人,若是宫主不能破关而出,那便谁都不见。”

那中年道人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就要往里面走去,这等大事,他实在是不能接受,怎么都要到那位老真人面前去再听些教诲。

“干什么?”

一道威严的声音骤然生起,一个面容寻常,但浑身上下却透着肃穆的道士忽然出现这里,看向这边,脸色难看道:“你们连老真人最后的愿望都不管了?”

“宫主!”

看到这位道士出现这里,人们纷纷见礼。

万天宫宫主却没有理会,匆匆破关而出的他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是遭受了不少的反噬,但既然是山中有如此大事,他哪里又会在意,越过众人,他很快便踏入那座小道观里。

来到其间,看到了院中坐着的枯瘦老道士。

那便是那位道门大真人,也是如今万天宫里辈分最高的存在。

早些时候去神都,他还算是有些精神,但如今气血枯竭衰败,早就如同一截枯木了。

万天宫真人来到他身前,认真行礼,叫了一声老真人。

老真人看了他一眼,有些慈爱,然后伸出了枯瘦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一道道精纯的气机便涌入了他的身躯里。

万天宫宫主的脸色顿时变得好看许多,他看着这位老真人,有些不忍道:“老真人何必如此,我这小伤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老真人收回手掌,缓缓开口说道:“反正都是快要死去的人了,最后能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吧。”

万天宫宫主蹲在老真人身前,轻声道:“弟子聆听老真人教诲。”

老真人看着他,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眷恋,他很快说道:“我这一次去神都,做了那桩事情,不是想让万天宫卷入其中,也不是为了这道统考虑,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这一次他去往神都,亲自去见那位书院院长,很多万天宫的道士只是以为他去访友,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去那边,是为了做一桩事情。

万天宫宫主点点头,轻声道:“弟子虽然不解,但既然是老真人的想法,便定然遵守,真人大智慧,有朝一日,弟子总会明白。”

老真人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作为万天宫的宫主,你理应是要做个有主见的家伙,其实即便是你驳我,我也觉得很好,总之是要有自己的想法。”

万天宫宫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沉默。

老真人说道:“大梁朝积蓄很多年,要掀起风浪,在这片巨浪之中,万天宫有机遇,太平道是否振兴,万天宫是否能做那道门道首,这些都是你们这些家伙要操心的事情,我不管了,我做这些,只是遵从本心,如今事情做完了,我还得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

万天宫宫主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事情,点点头,轻声道:“圣女自然会好生教导。”

老真人摇摇头,缓缓道:“那丫头是个真人,其实不要让她去做些什么,我丢下一颗种子,也不过是浇水了而已,之后如何,让她自己去走,她一定会开出一朵世间罕见的花,她开花的时候,万天宫便不会出什么事情,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万天宫宫主一怔,随即用力点头。

老真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好似已经极为费力。

万天宫宫主自然也是看出来老真人如今是真的油尽灯枯,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要不要再见圣女最后一面?”

万天宫宫主有些不忍心说道:“毕竟师徒一场,如今这般别离,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老真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天空,那片夜空里,繁星点点,有传说每一个死去的忘忧修士,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倘若传说是真的,那么我一直都在,一直都看着那丫头……”

老真人艰难地开口,轻声道:“只是我宁愿传说是假的,我就此消失在世间,仿佛没来过一般,其实也是极好的事情。”

万天宫宫主轻声道:“老真人境界高远,弟子不能及。”

老真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片夜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有了些迷惘的情绪。

他修行多年,不知道看过多少的典籍,知道多少事情,按理说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还如此迷惘的了,可看他这个样子,分明此刻也还是不清楚一些事情。

而且那些事情,好像是在此刻才突然生出的。

这难道便是生死之间的明悟。

老真人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开口,吐出了一个字。

“天……”

万天宫宫主微微蹙眉,隐约觉得这个字有些不凡,但天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老真人,问道:“老真人,这是……”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老真人的气息了。

他故去了。

万天宫宫主眼里满是悲伤。

这位道门大真人死去,对于万天宫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不多时,钟声响起。

溪山可闻。

道观外的道士们先是一怔,随即也伤心地低下头去。

这位道门大真人一直以来便品行高洁,很难有人找到他的什么问题,故而在整个道门里都威望颇高。

但如今,终究是化作尘土了。

朱夏还是蹲在道观门口,看着地面。

那些钟声她也听到了。

地面早就多出了一滩泪水。

她的眼泪一直都在流。

那位道门大真人,对于别人来说,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但对于朱夏来说,那是亲切的师长,是她这些年,觉得最亲切的人。

但此刻也走了。

朱夏很伤心。

那种伤心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哭不出声音来。

于是她便更伤心了。

眼泪越来越多,她便越来越伤心。

然后她委屈地低下头,继续有泪水滚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才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师父,很好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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